一匹高大的雪白战马载着一位身披白鼠皮大氅,头戴高顶金盔,身穿金色锁甲的壮硕青年驰上高坡。他身后紧随一队背弓挎刀,手持长枪的怯薛,其中一位身材高大的侍卫将手中高擎的大纛重重的插入冻土之中,标识着这位青年尊贵的身份。
    去岁南朝北犯,大元连连战败,而西北边境也不靖。安西王阿难答不得不放弃‘夏居六盘,东移西安’的传统,驻留边境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部落。但是京师告急,大汗下旨各地宗王入卫大都,他接旨后只能领兵匆匆南返勤王。
    但勤王之路并不好走,由于寒潮频繁,西北遭受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灾,牲畜大批被冻毙,而中原战事失利,让他们难以得到赈济,使得本就粮食短缺的西北大营更加困难。阿难答只能向沿途部落强征牛羊解决食物不足的问题,至于其怎样度过严冬已然顾不上了。
    当勤王大军千辛万苦赶到河东,本以为可以补充粮草,更换伤病的马匹,补充甲胄和兵器。可山西形势的恶化已经远超想象,大部地区沦于敌手,只有大同路尚算安稳。而这里聚集着先后赶来,急于得到补充物资和粮草的各路勤王军。
    可代行河东山西行省事务贺惟贤却以没有诏令不敢擅自动用储备为名拒绝了他们的要求。阿难答清楚山西是朝廷储备物资之地,不仅负责供应中原卫军的战马和兵甲,还要供应每年大汗移钵上都所需,物资的调拨皆需朝廷命令。
    如今大都危在旦夕,大汗和朝廷不能不考虑形势一旦不可收拾,朝廷要北迁草原的问题,那么山西就将成为朝廷获得补给的最后依仗。阿难答也理解贺惟贤的难处,但当下各路勤王军,包括自己皆急需补充粮草才能继续南行,也只能强行索要。
    贺惟贤还算懂事,并没有过分为难众人,可也只敢拨付少量粮草,让他们等待朝廷的诏令,所以现在大家是饿不死,可得到的补充也不足以让他们走到大都。而据传先期赶往大都的诸军因为粮食短缺,将沿途所经州县的仓廪劫掠一空,使得他们后来的想抢也没处抢去了。
    朝廷迟迟没有旨意到来,滞留在大同的各军也开始劫掠周边富户和百姓,甚至有胆大的居然强行打开了设在应县和朔州的兵甲局武库,抢劫了朝廷马场,使得各地州府不得不紧闭城门,不准他们入城。而百姓也开始连庄自保,抵抗草原部落军的劫掠。
    阿难答和滞留在此的草原诸王联名上书大汗请求发放物资,以便继续南行。可朝廷的回信让他们颇为失望,也未出他的所料。只是严令诸军尽快赶赴大都,只说让他们自筹粮草,绝口未提动用大同物资之事,显然朝廷还是将此作为后手的,也变相同意了他们的劫掠行为。
    朝廷的回书惹得众军哗然,一些勤王军知道等下去已经没有希望,但是回去也是不可能的。阿难答知道草原上部民生活艰苦,他们视南下作战为发财的机会,不仅可以获得封赏,还可以靠劫掠获得不菲的财物。
    所以此次接旨勤王,大部分部落其实是积极的,如此既能减少本部落的消耗,使得部民中更多的老弱妇孺可以活下去。且劫掠而回的物资又能够改善部民的生活。而今中原虽已经入春,但更加靠北的草原依然是冰天雪地,也正是牲畜虚弱的时候,他们回去也是饿死,不若放手一搏。
    可阿难答知道只怕前往大都的路也不好走。南朝气势汹汹而来,绝不会轻易罢手,而朝廷也必会做长期围城的准备,将周边粮草收入城中。在生死存亡之际,谁会在乎普通百姓的死活,且强征之后还能有多少余粮让他们去抢。
    不过一些人数较少的勤王军意识到等下去也无法获得粮草,不若早些走,也许还能有些前边人的‘残羹剩饭’,可供他们走到大都。而出发晚了,大队军马同行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他们连口剩饭都吃不上了。
    看着一些人走了,阿难答却不敢走,仅他们就有五万大军,加之其它几路兵马的也有十数万,一个州县的存粮也不定够他们一日所需。此外还有倍数的战马,内地没有牧场可以放牧,也需要大量的粮草供应,而能做到供养如此大军的也只有大同了……
    在这去留两难之际,南军大举来攻,让本就因为缺粮而军心不稳的诸军雪上加霜。当下滞留在大同的各部以阿难答爵位和官职最高,众将便让他拿主意是去是留。而同样感到危机的贺惟贤也遣人讨要主意,于是双方相互妥协达成协议。
    贺惟贤可以‘出借’给诸军十日粮草,但是入卫诸部要帮助他们击退南军,并向大汗说明情况助其脱罪。经过讨价还价,贺惟贤勉强答应再加五日粮草,并给付部分军械。想着省着吃也够他们途中所需,阿难答便也答应留下‘借粮’文书,使其可以向朝廷有所交待。
    在入卫诸部看来,这场买卖还是很划算的,毕竟南军在他们眼中如土鸡瓦狗一般,往往是一击即溃,等于是给他们送军功。至于此前关于南军无敌的传言,在他们看来只是因为驻守中原的卫军和万户军已经失去了草原时的血性,安逸的生活让他们的战斗力退化了。
    在拿到了期盼已久的粮草后,各军共推阿难答为首统率大军迎战南军,他也想以一场大胜来提振士气,赢得诸部归心。于是他将诸部分成五军,以自己的哈喇赤军为中军,和林王名里帖木儿部为前军,汪古部驸马蒲察儿部为后军,赤乞列思部驸马亦合部为左军,将其它几个小部落整合后以宗王阿木干统领为右军。
    阿难答也非无能之辈,考虑到各部过去互不统属,作战风格各异,又缺乏磨合,便放弃了半途截杀的打算,而是将战场选择在了谷外的开阔地,这样便于发挥骑兵的优势,又便于观察调度诸军。
    对出战的时机阿难答也是精心选择,南军以步军为主,只有结阵才能抵挡住骑兵的冲击。南军长途行军而来,且担心遇袭而全神戒备。且当他们走出山谷进入开阔地之时,精神难免松懈,警惕性下降。
    此时即便南军斥候先行发现有骑兵来袭,猝不及防之下,几万疲惫的军卒要在短时间内结成大阵也是十分困难的。阿难答就是要在阵势未成之际发动突袭,慌乱之下的南军怎能抵挡住己方千军万马的冲击,只会变成被围猎的鸟兽。
    尘烟散去,阿难答向前望去,出乎意料的是南军已然结成大阵。但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敌军虽然布阵完毕,在他看来其限于地形和兵力,每面布阵的兵力只有薄薄的数列,且阵型稀疏留有若干处空当,阵前只有摆设般的几杆拦马枪,再无其它障碍,根本无法挡住己方铁骑的冲击。
    “前军出战!”虽然有必胜把握,但阿难答并并没有发起四面攻击,而是让前军先行试探南军的虚实,毕竟宋军能够一路打到大都是事实。
    中军大纛摇动,号角齐鸣,传令兵穿梭于各军之间将帅令传递到每一处。接令的前军迅速调整阵型,分成数队,每队五百骑,前后共计十队,随着一声长长的号角声,在马蹄踩踏冻土的脆响各队拉开间距冲向敌阵。
    两千步、千步、九百步、八百步……战马由缓步转换着快步,速度越来越快,小跑变成快跑,前排的骑兵不断催马,将战马的速度提高的极致,准备冲阵了。听着如雷的蹄声,伴随着战士的呼喝声,看着己方骑兵一队队拉开距离如汹涌的波涛向前涌去。
    阿难答仿佛已经看到了宋军兵卒已经被己方战马的冲锋吓得肝胆俱裂,惊慌失措下掉头逃跑,又纷纷被己方骑兵劈倒在地。而他之所以上来就发起如此声势浩大的突击就是震慑住当面之敌,迫使他们在投入近战之前就陷入崩溃。
    ‘嗖、嗖、嗖……’
    ‘轰、轰、轰……’
    ‘嗵、嗵、嗵……’
    不过一阵轰鸣声打破了阿难答的幻想,只见敌方大阵中火光闪烁,爆鸣声惊天动地,腾起的硝烟遮天蔽日。不容他多想,从天而降的各种炮弹砸了下来,爆炸的火光覆盖了己方骑兵整个冲锋队形,即使距离自己尚远,但他也感到了扑面的热浪,身后的大纛被爆炸的余波冲的剧烈摇曳,座下的战马惊得不安的踱着步,打着响鼻。
    安抚住座下的战马,阿难答再看刚才还生龙活虎,气势如龙的骑兵阵线被炸的七零八落,受惊的战马嘶鸣着四处乱窜,骑兵纷纷坠马,死伤惨重。但此时形势已成,冲锋的战马已经停不下来,如飞蛾扑火般的冲向南军大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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