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家人的尸身之后,我悲痛欲绝,恨不得立刻手刃仇人。而这个时候,对方安排的杀手也如期而至。也是他们低估了我,以为我是个文官,不懂武功,所以就只派了一个人取我性命。”

    “虽然我不喜武功,但是当初孙耀却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任我才智卓绝,但如果遇上一两个歹人,我便只能任我宰割,打小就不顾我的意愿逼着我学武,所以我的武艺虽然不如他高,但是绝对是不差的。只是当初我留了个心眼,所以我会武功这事儿,便是我的家人都不知道。”

    “也是出其不意,我反杀了那个杀手,乔装打扮之下本想回京求助,然而我在京郊外的茶肆却发现了我的通缉令,心里明白对方的权势定然惊天,否则不会动作这样快。”

    “我势单力薄,和他们硬拼定然是不可能的,只能智取,所以我开始逃亡,想去找孙耀帮忙。”

    “然而我的行踪泄露了,随后迎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追杀。自从发现对方在去边境的路上设伏之后,我便不敢再直接去找孙耀,所以我便甩开了追兵,绕道江南,想曲线而行。”

    “事实上这个计策也算是成功的,只不过我到底少了几分运气,和对方纠缠许久身受重伤,最后在小溪村附近昏迷,被现在的夫人王氏救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最痛的记忆已经过去了,悲痛过了头,所以再开口时,白老爷子的声音无比平静,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平淡又漠然。

    “所以您老为了报恩就娶了她,然后在小溪村扎了根?”靳青不由得开口问道。

    如若不是这样,他实在是想象不出,为什么年轻时那样风姿无双的人,会甘心窝在这个小山村里。

    “靳青,休要胡言乱语。”邵南初低低的斥责了一声。

    他与靳青的想法却是不同。

    像白老爷子那样才华卓然的人,便是要报恩,在那样的深仇大恨的压迫下,也不会选择以身相许这一项,因为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毕竟以他的才智,只要给他时间,总是能为自己平反的。

    能让他放弃报仇,甘心留在小溪村理由,绝对不是王氏的救命之恩,定然是还有别的变故的。

    邵南初想着,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白老爷子的脚,也只一眼罢了,立刻就收回了。

    但白老爷子还是发现了,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无需为我遮掩,是我当年太蠢,受人蒙蔽,不曾想我的一世英名竟然栽在了这破败村落的妇人手里。”

    邵南初闻言恍然,果然,他猜得没错,这里面确实是有内幕的。

    而靳青的第一个反应则是,有故事,有猫腻。

    他眼巴巴的看着白老爷子,特别想知道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白老爷子轻叹一声,那些悲痛的记忆都已经揭开了,那些丢人的事儿也没有必要隐瞒了,毕竟如果邵南初真的想要去查,也是能查出来的。

    “当初得王氏所救,养了好一段时间才勉强从重伤转成轻伤,虽然没有痊愈,但也算是好得七七八八了。我报仇心切,想要快点去找孙耀,所以就离开了小溪村。但是我没想到,王氏对我动了心思,所以在山路上做了手脚,我不慎坠崖,陷入昏迷,再醒来之后,腿却瘸了一条,当时压根就不能行走,便又耽搁了下来。”

    “后来大夫告诉我,我的腿便是好起来也废了,瘸了,以后都不能跑,不良于行了。”

    “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当时我本就身处绝境,只能靠着智谋与对方周旋,而且还要小心的避开对方的追杀,便是身体健全都难以保证全身而退,更何况成了一个残废?”

    白老爷子的声音含着苦涩,那段记忆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带着绝望和悲伤。

    如果不是腿废了,当时的他何至于屈就,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后来我借酒浇愁,被王氏算计,她父母又借着救命之恩的事情要挟,逼着我娶了她。那时我就认命了。毕竟一个废了的白毅宇,无权无势的通缉犯,是不可能再为自己洗刷冤屈的。成亲,生子,浑浑噩噩的,就这么过了数十年,直到秋落发生了改变,知道你的出现,我才重新升起了希望。”

    邵南初闻言若有所思。

    久经绝望的人,一旦看到希望,心里的不甘总是会怂恿他放手一搏的,便是寻常人都是如此,更何况是白毅宇了。

    他年少成名,心智近妖,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过猝不及防,当今朝堂之上的高位当有他一席之地,他能看出邵南初的不凡,能在综合考虑之下后借势邵南初,就变成了顺其自然的事情了。

    “您老如今对王氏态度如此,可是因为当初的事情?”邵南初问。

    “是。”白老爷子沉声应了,眼中闪过一丝的戾气。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我当初从山道上摔落,并没有摔断腿,我的腿,是叫那个恶婆娘生生给打断打瘸的。”白老爷子说着不由得握紧的拳头,苍老的脸上遍布狰狞。

    靳青听得目瞪口呆。

    他怎么也没想到,白老爷子的经历能曲折成这样。

    他就说白毅宇那样一个出色的人怎么会取了一个无知泼辣的村妇呢,原来是被算计的。

    再一想,能算计到白毅宇,这王氏也是厉害了。

    邵南初眼中却是闪过一丝了然。

    他早就发现了白老爷子对王氏的态度有异,只是却是没有想清楚这其中的玄机,如今才从白老爷子口中得知真相,却是不由得唏嘘。

    王氏虽然救了白老爷子一命,却也毁了他的一生,这其中的恩怨算起来,却是谁也说不清楚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王氏能活到现在,却是白老爷子看在当初的救命之恩上,法外开恩了。

    得知了白老爷子的过去,知晓了事情的真相,邵南初为白老爷子唏嘘的同时,也郑重承诺。

    “您老放心,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了,但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还您一个清白。”

    白老爷子看着邵南初郑重的脸色,微微眯了眯眼睛,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因为邵南初太上心了。

    邵南初自然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声道:“孙耀是我外公,当年是您留下的线索救了我娘,若不是您,现如今也不会有我的存在,您对我家的恩情,远不是轻易便能够报答的。更何况,您的孙女秋落时隔数十年,也救了我一命。”

    白老爷子顿时恍然,难怪,他说邵南初怎么会这么上心呢,真要算起来,孙家,邵南初,确实的欠了他白毅宇的!

    轻轻抿唇,白老爷子用平静的声音道:“我只想问你一句,孙耀成了将军这么多年,可曾寻过我?”

    “外公不曾放弃过寻您。只是当年事发的时候他在边境,回京之后,线索也被对方毁了,他苦寻无果,但却始终不愿相信您已经死了的事儿。对于所谓的您是敌国尖细的传言,更是呲之以鼻。外公曾言,正兴此人一身傲骨,不会做叛徒,更不会是尖细。他便是死,也是要站着死的。而且他背了这样大的一个黑锅,定然是不甘心死的,我相信他还活着,指不定哪天就忽然冒出来,将这天给掀起半边来。”

    白老爷子闻言顿时泪流满面。

    横在心里多年的梗,让他日夜难寐,无法接受的猜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激动,是怅然。

    末了化作一丝苦笑:“是我辜负了他的期待,我没能掀起这半边天,却是荒废了数十载的光阴。”

    邵南初郑重道:“您老别这么说,也是命运弄人,若命运待您但凡多上半分善意,您这一身也不至于这般蹉跎。”

    “你也不必安慰我,是我选错了路,走错了道,与命运无关。”白老爷子苦涩的说着。

    最终又化作了释然:“或许之前命运不曾善待于我,但我仍然感激上苍让我有了个出色的孙女,若不是她,我便是老死在这小溪村,也不会有将过去翻出来的勇气。”

    “秋落自是出色的。”邵南初提起白秋落,嘴角闪过一抹柔和,声音清浅。

    白老爷子自然看出了他的不同来,不过他也没有追问,邵南初喜欢白秋落,对她和他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又何必多问?

    随后邵南初又和白老爷子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悄无声息的离开。

    窗外夜雨依旧,低落在屋檐地板之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白老爷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沉寂四十一载,他以为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可能再有机会翻身了。

    却不想竟在年老命将归西之际,迎来了生命的重大转折。

    虽不知他还能活多少年,但是如今和孙耀取得了联系,能够重新调查当年的事情,于他而言已是万幸,他只能用尽全力在活着的时候多做点,将事情查清楚,如果实在查不清楚,他也认了,至少他努力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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