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叶独自一人走在东尧皇城的主街上。许是时间还早,整条街上都不曾有什么人。

    她凭着自己的记忆朝着城西走去。

    东尧皇城是三百年前,由东尧皇室的先祖亲自规划所建。慕氏的帝都在城破之时只剩下断壁残垣。太祖皇帝也因此,大兴土木,在淆河以东的郾城,建了如今的帝都。上万名的工人匠人,历时一个甲子,最终在承庆四十一年,也就是高祖登位的第四十个年头完成了迁都。

    说起来,作为一国皇城,原来的帝都有天堑倚仗,相比郾城确实是更好的帝都所在。可是太祖不知道从哪搞来一个术士,术士明言,郾城的城下,有慕氏龙脉!

    在龙脉之上建都,可吸养天地之精华,保佑祁氏皇权世袭罔替,连延不绝。

    这件事一直都是被当作是一个秘辛而传说的。唯有皇族嫡系的皇子,方可从上一代的帝王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再一代一代,口耳相传。楚叶曾经也是中宫皇后,这些故事,她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可问题在于,这故事到底是真是假,还真的不曾有人见识过。

    那可是东尧的龙脉啊。

    术士说,慕氏的湮灭便是因为他们不敬神明,不将龙脉供奉于祭台之上。也正因此,祁家的先祖特意在皇城的最西处,修了一处圜丘。每年的天地二祭,便固定由天子与中宫在此实行。

    而这圜丘,便是楚叶今日的目的地。

    每年的元月初八,是东尧的祭天之日。所谓“国之大事,在祭与戎”,这一天,东尧宗亲,世家,三品以上的朝臣和命妇就会齐聚在此,举行祭天的典礼。能够参加祭天的盛典在旁人看来乃是顶天的荣耀,人人盛装而来,唯恐失礼天家,惹怒上苍。可实际上,这祭台典礼着实是一种折磨。

    凡是要参加典礼的人都差不多要在二更天起,沐浴净身,梳妆打扮,按照各自的品级着上礼服大妆,在宫城门口集合。最后再由帝后带领,进入圜丘进行典礼。更为可悲的是,女子的大妆大多繁琐复杂,仅仅是穿戴上,便要耗费进尽一个时辰。品级越高,所耗费的时间就越长。这样一来,更衣方便就成了一个难题。大多数的命妇在这一日都不会用早膳,甚至连茶水都少喝,用以避免更衣。

    祭礼于日出前七刻开始,却要等苍天露出表示时才会结束。若是苍天迟迟不满,哪怕是帝后也要在高高的祭台上稳稳地跪着,就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礼仪严苛,就算是跪晕了过去也要晕在原地,内侍宫娥断然不会插手将病人带下。

    楚叶也是曾经参加过这样的祭典的。祁琏刚刚登基的那几年,他迫切的需要楚家帮其稳定政局,因此对楚叶这个皇后也不像后来那样的冷漠。楚叶最是讨厌祭典的,因为皇后的大妆乃是女眷之中最为繁琐,可身为中宫皇后,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安静地跟着祁琏参加。

    可如今,她身为西晋的使臣,虽然没有资格参与东尧祭礼的,但也正巧能保证好她的安全。

    祁琏性情多变,暴虐无道。许许多多的大臣都是敢怒不敢言。但是如果在祭天之时,上苍不喜呢?这样,哪怕东尧的宗亲大臣依旧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废帝领立,她也能在东尧的百姓之中,帮着祁琏树立起一个“光辉高大”的形象。

    她站在圜丘宫区前。

    这地方听起来像是个小土丘,可实际上确实一大片的宫区。这园子的最高处便是真正祭天的时候才会允许人接近的圜丘。

    现今离元月初八不过五六天的功夫,圜丘宫区戒备森严,说是五步一人,十步一岗也不为过。

    楚叶远远地望着由重兵把守的宫门,嘴角弯起一个讽刺的微笑。

    她如今并非东尧宗亲,想要进到圜丘园内可以说是难上加难,再者说,她从未想过要进去。

    她一个外臣,祭天典礼之前出入东尧祭祀之地,那么祭典上出现任何事都会被栽到她的头上——虽然她确实想要动手脚。

    可他不是。

    楚叶的双眸锐利如剑,落在了正准备进入圜丘的祁让身上。

    她就不信,这位嫡皇子当真如他表现出的那样醉心玩乐,对至尊之位毫无觊觎之心。楚叶并没有在园子外面徘徊多久,而是守在了祁让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不到一个时辰,祁让的车架果然出现在了道路之上。

    祁让从不在外骑马,兢兢业业地将自己废物亲王的角色扮演的十分贴切。自打楚叶自戕,楚浔落发后,因着祁琏想要制衡世家,便没有再册立皇后与贵妃。而册立魏氏,也实在祁琏不得已之举。

    世家大族皆看出祁琏制衡之意,可是又有谁想要放开那些唾手可得的滔天富贵。世家抱成一团,共同对抗龙椅上的那位帝王。

    祁琏在登基之前,也并非是一无是处的废物皇子,否则他也不会得到楚叶的青睐。可他生性自卑,离了楚家的辅佐后,对于制衡之术渐感力不从心。无奈之下,只得册立魏氏。

    祁让抱着手炉,叹了口气。

    他还以为今年会是最后一次操持祭礼,可谁知道皇后魏氏竟然撤出诸多丑闻,连他那皇侄都牵扯了进去。无奈之下,他这位亲王只得再次仓促披甲。

    祁琏的羞辱之意他不是不懂。无论是世家还是民间。祭祀一事大多是由宗妇操持。祁琏的后宫没有高位嫔妃,大可甩手内务府处理,哪里需要他插手。但是天子的命令哪里能够无视。祁悠那小丫头不只一次埋怨过他,说他不思进取。可是天下已定,要将人从龙椅上落下来,唯有兵变。他实在不忍心看到东尧兵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的景象。更不要说西晋和北夷正虎视眈眈,若是东尧兵乱,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更何况,这还是她想要的。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他断然不会与她争抢。

    祁让从荷包之中拿出一张小像,眼神温柔的看着它,仿佛是珍宝一般。紧接着,又小心仔细地将它收回了荷包了之中。

    他挑开车帘,满是感慨地望了望天边,仿佛手持皮鞭的寒风毫不客气地将一大片乌云朝着皇城吹来。

    “噼啪!”

    一道闪电将天空撕裂。紧接着的雷声似乎将嗓门扯到了最大,气势轩昂地叫嚣着,

    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滴落在马车的棚顶上,人的身上,小贩的摊子上,街道的青石板上。不过转瞬之间,街边的小贩手忙脚乱地将商品收好,路上的行人也脚步匆忙往家里赶。

    “小心驾车,断不可撞到行人。”祁让扬声吩咐,一边放下了撩着窗帘的手。

    就在帘子放下的一刹那。一张狡黠的面孔毫无预兆地,强势地闯进了他的视线。

    祁让心尖儿一颤!

    那笑容!那神色!那张面孔!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随机用力地拍着厢壁:“停车,停车!”

    车夫不明所以,但是鉴于主子的吩咐,还是用力地拉住了马缰。

    这动作来的猝不及防,两批马儿被缰绳拉的生疼,发出尖锐的嘶鸣声,两双前蹄高高扬起,吓得行路之人连连躲避,也颠地车厢之中的祁让有些猝不及防!

    “吁!吁!”他轻声安抚着,总算是稳住了拉车的马匹。

    祁让也再次端坐于车内,他再次拉开帘子,四下寻找着刚刚的那张脸庞。可那张脸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任他如何看望,都不再出现。

    他慌忙地挑起了车帘,也不管车外正下着的暴雨,一跃入雨中。

    雨滴将他的衣服打的透湿,车夫细心地将纸伞撑在他的头顶。

    祁让焦急地找寻着,可四周除了慌乱避雨的人群再无其他。

    他无不失落地低下了头。

    他以为,他还以为……

    “老爷……”车夫轻唤道,“老爷,时候不早了。”

    祁让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点了点头,“马叔,我们回府吧。”

    他转过身,却顿时怔住。

    他们所停车的地方,正是云来酒家的正门口。不少的路人正在那儿避雨,人挤着人,将大门围的水泄不通。

    祁让微微仰头,客似云来的匾额依旧高高的挂在门上,落款上的祁琏二字让他觉得心头受到了一记重锤。

    又是一道闪电打下!仿佛是劈开了被他尘封在心中已久的记忆!

    那张算不上绝美的脸上,眼角眉梢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她梳着少女的发式,小脸儿微扬,毫不畏惧地与高她半人的大汉争论着。

    云来酒家的掌柜和小二的脸上陪着笑,一边弓着身体与大汉赔礼,一边又满怀期待的看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他进了酒家,从围观的食客口中打听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大汉趁小二不备在酒菜中放入秽物,借此讹诈。大汉与掌柜的争论不休,却不成想半路杀出了程咬金——他被少女抓了个正着!

    祁让觉得那姑娘很是有趣。一般的闺阁姑娘遭遇了这种事只怕避之不及,这少女倒是有些胆识气魄,敢站出来与人对峙!

    大汉见讹诈不成,恼羞成怒,顺手抄起桌上的菜盘在桌沿敲碎。一个扬手将破碎的瓷片尽数掷向少女。

    围观的人群皆是不敢向前,唯有祁让扒开人群,大步向前,一个甩袖就将瓷片全数当下!

    大汉先是被一个小姑娘拆穿计谋下了面子,又遭小白脸挑衅,顿时怒从中来。

    “哪里来的小子!你可知道得罪我贲杰的下场是什么吗!”

    祁让不动如山,从腰间扯下玉佩,“哪来的匪徒?你可知得罪本王的下场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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