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境中的意境一层,是要有个核心的。
    不只是兵魂剑修如此,其他的修士也是一样。没有核心就像是没有灵魂,是根本没有通灵的机会的。不能通灵,就更别说再上一层了。
    儒修的法术就是“以虚化实”,念水可成洪水,念火可以燎原,念风可以席卷天地,但那都只是法术,不是自身的意境。
    儒修在正气期的意境,能达到的最高层次也是第二层随心化形。不像兵魂剑修那样会在这个层级给自己的意境固定一个外相(剑意外景)再以外景为根基演化。“随心化形”这个层级是没有固定形态的。
    应该说,他们的意境,表现在“为法术赋予独有的气质”。
    就好像用同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可以是黑云压城,可以是畅快轻风,这就是个人意境不同,造成的区别。
    当然表现也受到儒修念诗时的情绪影响,但如果完全由情绪操纵的话,也一样会被束缚在原地。
    只有一个儒修用“山雨欲来风满楼”是黑云压城,用“东边日出西边雨”是灼阳暴雨,用“落花风雨更伤春”的时候狼藉满地……所有的法术都带上了相同气质的时候,才能说是“随心化形”达到了圆满。
    姚三郎现在的疑惑就是,在那些“乐师”的身上,看不到那独特的气质。
    甚至也看不到他们寻找那份独特气质的迹象!
    他们创造的背景完全随着剧情的需要变化,恪尽职守,简直像是一个优秀的匠人。却偏偏全不是对法术的操控精细,完全是意境衍化……姚三郎觉得这未免太过矛盾!
    “这是一条正在摸索的路。”吴孟恒如此回答。“所以你问的也算是重点了。”
    姚三郎疑惑,“何解?”
    “修仙之路为何?”吴孟恒反问。
    姚三郎脸色微变。
    在修仙界,这个问题很常见,可正如水馨所说,儒修们其实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是修士!是修仙者!当然他们在修炼,可为什么修炼呢?为了修仙升上界?不不,在儒门的教义中,这是为了教化万民、庇护万民。实力越强,越能履行这一点嘛。
    虽然本质上对修为还是十分看重,但是,这么转换一下说法,意味是不是就截然不同了呢?
    而对外的说法是那样,撇开读死书的,大半的儒修是不是真的认为修炼就是为了教化万民、庇护万民?
    换个普通的儒修上来,一开口就能说出标准答案。
    可姚三郎却不是一般的儒修,比起一般的儒修,他想得多点儿,思考得多点儿,一时竟然无法回答了。
    吴孟恒等了一会儿,也没强求他回答,只是道,“道境重要还是斗境重要?”
    姚三郎这下懂了,“前辈们的这条路,是放弃了斗境?”
    “并非如此,只不过斗境想要提升,确实困难。”金丹天目叹息一声,道,“云。”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随着这个字,机关楼的三层上,却是立刻贴着地面,出现了棉絮般的白云,一片一片,一朵一朵,洁白无瑕,轻盈无比。
    水馨虽然坐得远,这会儿却轻咦了一声。
    林诚思和寻秋都在琢磨吴孟恒展现出来的东西,也没在意。
    却是不知,水馨已经彻底判断出来,这个吴孟恒的斗境,真的只有“随心化形”的层级,距离“通灵”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随心化形”到“意境通灵”之间,终究还是要有个核心的形象的。这个核心形象类似于兵魂的剑意外景,但并不需要像剑修那样去完善、琢磨自己的外景,而且剑意外景很多时候不能自主决定。道修儒修的意境核心,完全是自己选择的。到了可以通灵的层级,自己选择一个固定的形象。或者干脆附着到一个法宝上作为本命法宝。
    到了金丹层级,安全有了保障,哪怕是道修都能很快将这个核心外形固定,然后通灵。
    吴孟恒却显然差得远!
    他的随心化形已经到了真正随心的层次。但也许意境笼罩的范围太广了,难以确定核心。
    就好像她的木之剑意。
    她对生机、隐匿、生死、枯荣等等相关的木之意境都有领悟,但核心是护土。核心不容动摇。是根本,是主干!没有这个核心,到剑心后期都未必能剑意通灵。
    但是,吴孟恒的话,戏如人生,人生百态。
    轻易固定自己的话,又怎么创造出更多的戏剧来呢?
    将戏剧演给别人看,能得到最多终生感念的,在水馨看来,应该是其中的演员。乐师啊,作者啊之类的都要往后排。
    大概也正因如此,话本之类的作用才不大。
    就好像她,写得不好的话本根本就不会在意。写得好的话本……是游记她会更在意其中游历的地点,是故事她会更在意故事中的人物。作者什么的……不是特殊情况,谁在乎啊?
    “原来如此,看来这条路还需要更多的探索。这就是吴先生来北方的原因吧?”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当然不是那些还在体会机关楼上白云翻滚的人说得话。
    也不会是水馨这个正在扮演凡人的家伙。
    随着凭空出现的声音,一个穿着简朴儒服的中年人出现在了机关楼上。原本笼罩在整个园林上空的禁制,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那禁制还是能挡住吴孟恒的金丹威压的。他也有所控制。
    但在戏剧开始之后,很快就有人跑出了承思园报信去了。但说到底,承思园也只是出现了一个金丹。这金丹别说杀人了,伤人都没有。不过想要展现一下自己的研究成果,与人无害的那种。曲城的儒修们就算是得到了消息又怎么样?
    总不能冲进来打断文会吧?
    鉴于这儿有几乎一半是南海书院的学子,最终是书院院长宋哲以“观战”的名义过来了。偷偷的进了承思园,没惊动任何人。
    ——从正门那儿走进来的,当然也没惊动禁制。
    他不知道戏剧开始前的详细情况,但在戏剧之中看到的东西却比一群正气修士多多了。是以反而比姚三郎反应还慢些。
    “南海书院院长宋哲。”宋哲也自我介绍了一句,“不过我想,先生应该也认识我?”
    吴孟恒点点头,“如果在南海书院举办文会,当时在下就该自我介绍了。”
    这话有些嘲讽的意思。
    但宋哲还真没法说什么。
    毕竟之前他们是小觑了争锋书院,小觑了南方的儒修——难怪,那位万花门的施真人,看他们的表情甚为嘲讽呢!
    宋哲只好道,“不知道现在,先生是否愿意移步讨论?”
    吴孟恒当然还是走了。
    毕竟这整个承思园,真正能和他讨论一下道路的只有水馨,然而水馨并不愿意出头,他当然也只能找别人。
    不过,那个玲珑心的女子,和那几个作为乐师——中间也有放下乐器跑上去做演员的时候——的儒修还是留了下来。而吴孟恒走后,这几位几乎立刻就被其他人包围了。
    所有人都忘了似乎还应该对之前的表演填词做赋?
    水馨这才再次感慨了一声,很是真心实意,“这次还来得真值得啊!简直大开眼界!”
    林诚思坐在原位上没有动,听见水馨这话,也不过是微微点头,完全失去了早前和水馨聊天的劲头。
    但看他的样子,也并不像是在关注机关楼上激烈的讨论和热情的问询。
    “族兄?”
    林诚思仿佛还没有回神,像是回答又像是喃喃自语的道,“大概我也该转换道路了。”
    “啊?”水馨懵逼了。
    这新道路当然很有意义,但“不完善”这一点也是非常明显的啊!效率高低啊,转换方式啊,一大堆还不明白的东西。那些热情围上去的家伙都没有这样的想法,你这边现在就想着转换道路不觉得太快了吗?
    那些歌姬啊,舞姬啊什么,想要去做戏子才是正常的吧?
    水馨扭头疑惑的看了一眼寻秋。
    寻秋一脸了然,却冲着水馨摇了摇头,并且向林诚思示意了一下。
    水馨只得直接问了出来,“为何族兄会如此说?”
    林诚思这才彻底回神,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得摇摇头。
    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这才道,“族妹可知,像我这样的,日后回到华国,能做到什么样的位置?”
    水馨瞪大眼——这个她怎么知道!而且,该说得务实一些,还是往高里说,鼓励一下呢?毕竟最近相处不错。
    “一府长史,这是极限,还需要相当的运气。”林诚思很肯定的说。
    水馨长大了嘴,“族兄如此自谦?”
    “不,不是自谦。”林诚思苦笑道,在明国,林氏是不会成为官员的。而在华国,如今也正在降低官场上林氏子弟的比例。”
    “啊?”水馨再次惊讶得只剩下说感叹词了。
    她知道有人在抱怨宗室子弟的数量太多。但远远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程度。连公平竞争都不让啦?林氏子弟数量再多,也不至于占到世家子弟总数量的一半吧?
    “这也是有历史缘故的。”林诚思不愧是长于经史,信手拈来的道,“当年先祖在筹建三国的时候,大致将‘亲朋子弟较多的大儒和潜力较大的文胆儒修’视作了一个个潜在的世家,然后将这些潜在的世家分做了大概七分。这七分潜在的世家,四分归于明国,一分归于梵国,两分留在了华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水馨不傻——在那个时间段,圣儒林云瑞的儿子已经娶妻生子。
    她认真想了一分钟,就找到了重点,“在华国早期的官场,林氏非常占便宜。”
    “不错,时至今日,华国大朝会上的官员,有接近四分之一的人姓林。”
    水馨张口结舌。
    虽然华国是家天下,这个比例好像也是夸张了一点。
    “所以那是必然趋势了。林氏自己都知道,如果这个比例再涨下去,不说世家,就连民众都要反弹了。”
    水馨点头。
    世家会谋求扩张。
    百姓也同样需要希望——一个能上升的希望。越是教化得好,越是如此!
    而圣儒林云瑞的功勋,距今也有数百年的时间,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都是几十代的传承了。几十代下来,还能包邮原本的崇敬吗?他们大抵不会对林氏占据皇位有意见,但如果让人觉得林氏挤占了他们上升的可能——又有明国的对比,民心肯定会流失!
    “我这一代……”林诚思指了指自己,“想要出头,基本只有走海疆城军功的路。正常的仕途名额太少了,不可能落到我这个远在天边的子弟头上。事实上,不止如此,现在朝堂已经在讨论,开始‘嫡子继承制’。”
    “咦?现在难道不是?”
    水馨惊讶。
    林齐宴的庶子,不是特殊情况是不会有宗室身份的。这是要做得更决绝一些吗?连特殊情况都不给?
    “不不不。”林诚思摇手,“意思是,一个宗室的身份,只能传给一个人——只有一个嫡子名额!”
    水馨下巴都要落地了,“开什么玩笑啊!至于这么极端吗?何况要是林氏这么做了其他世家呢?”
    “所以才至今没定下来。”林诚思又安慰了一句,“不过,有本事,是不是宗室都一样。族妹你是不用担心的。”
    水馨当然不担心自己。
    但她依然觉得这事儿有些荒谬。
    不过,这至少告诉她,在华国,儒修的数量过剩,也已经成了大问题。林诚思显然比她更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看到一条新路,哪怕是没有完善的新路,就想要立刻转行。
    毕竟,最高才能达到一府长史,是基本没有可能成就文胆的——和林诚思现在,又有多少差别?
    至于其他儒修,就算是没有林诚思的处境那么尴尬,要说没受到一点儿诱惑,也是不可能的。这从第二天开始,暴涨的相关话题,以及几乎同时在好几个地方开演的戏剧、话剧上就能看得出来!
    甚至,水馨还在同时,看到了相关的留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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