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氏宅邸的这桩案子相对简单,和君氏主宅的那桩案子相比,重要性也远远不如。哪怕不只是水馨怀疑,那位张八姑娘可能受到了人蛊惑。也从叶崇鸣的口中得到了一条线索,但放在这桩案子上的精力,却远不如另一桩案件。
    那桩案件,倒是十分符合水馨等人之前的关注重点。
    下手的人,正是君丹齐那个从外地带回来,红袖书院出身的妾室。
    晚上回到驿馆的时候,林诚思已经得到了不少消息,转告水馨,“……是命毒。那个红袖书院的女学生,在君家过得非常糟糕。”
    和很多能够影响丈夫的红袖书院学子不同。
    君丹齐的这个妾室,也许以前可以做到这些,等到君丹齐“被致仕”之后,也没那个能力了。
    因为君丹齐的“被致仕”,按照林诚思努力了两天打听来的东西,多半和南方的交易有关。他的资质不够好,治政能力也不能说很强,尽管成就文胆还没很久,却已经确认靠自己来获取红尘念火是晋升无望了。
    恰好他被评价为“擅商事”,开发新商道,人口流动性很大。
    君丹齐就收取灵物,暗中放纵了南方的势力在北方的人口买卖。而给他牵线的,就是那个红袖书院的学生。
    后来事情暴露,君丹齐“被致仕”,虽然没杀了那个妾室,还将她带回了京城,但对她非常糟糕。
    按照刑部……不对,按照君铎没有避开刑部的自查,这个妾室回到京城之后“早年常有伤”、“身上都烂了”。能够活到年老,还是因为“夫人伸了援手,让她到身边伺候”。
    君丹齐身边的侍女嬷嬷们说,这位妾室“王氏”,看起来就像是君丹齐夫人身边的“嬷嬷”,在君丹齐夫人身边做着嬷嬷才做的事,数十年如一日。
    本来还当是感恩戴德,也慢慢得到了君夫人的信任。谁知道反手就来了这么一刀。
    不过,这位对君夫人是真怨恨,对谢氏却多半只是嫉妒,怨恨的程度不够。所以谢氏虽然重伤昏迷,但状况比君四宅子里那两个还好些。
    至于怎么确认是那姓王的妾室动的手?怎么确认君四的宅子里也是命毒的?
    水馨能感应到的,植物生机的问题,当然不足以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毕竟不少法术也能做到这一点。
    而是因为中毒的症状,以及主料的“怨恨之血”。
    君夫人是心病引发外疾,脾气相当不好,时不时就会爆发一下,摔东西或者伤人。是以哪怕是在君氏主宅之中,身上也带着不少安抚精神的、警戒的,保护的种种防护。一般的毒素真伤不了她。
    同时,正因为君夫人时不时要爆发一下,谢氏当然要防着一点,去侍疾的时候,身上也带上了不少的防护。在中毒的那一刻,就带了不少。
    但她们确实有提供怨恨之血的条件。
    君夫人不谈,谢氏这边,有一天晚上,说君夫人忽然发病昏厥,谢氏也顾不得那么多,没带防护就过去了。结果君夫人醒来一个带着锐角的玉枕砸过来,王氏扑到谢氏身上,两人一并倒地,都受了点伤。
    也算得上是王氏为谢氏受伤了,且明显分量不够,不能致人死地。
    张、梁两个表姐妹,因为叶崇鸣那边做主力,也一样就很快查到了线索。
    叶家遣人去问名的那一天,张夫人在正堂假笑招待,张八却是点了爆竹一样的冲去找梁荷荺了。当时梁荷荺正在刺绣,张八进门不管不顾的就要打人,梁荷荺却也不是挨打不还手的性子,而且防身武技练得比张八还好一点。情急之下拿着绣花针就迎了上去,刺了张八好几下。
    按照叶崇鸣和梁荷荺身边侍女的说法,叶崇鸣看上梁荷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张八也不是被瞒在鼓里当天才知道。梁荷荺确认叶崇鸣喜欢自己之后,很快就和张八摊了牌。
    那时候张八的反应当然可以说是受了刺激,但那样的表现也未免有些过头。何况要说张八被冲昏了头脑,她又偏偏在受伤之后,没有闹到底,而是大呼小叫着离开了。
    这些事情事后想来,委实蹊跷。
    当然了,站在张八母女两个的立场来看,多半确实是——我收留你给你教育你居然抢我/抢我女儿看中的夫婿?
    这样的想法也不能说完全不对头。
    所以在梁荷荺伤了张八之后,张夫人才会在明明有叶氏问名在前,依然帮女儿推外甥女去君家的事发生。
    总之,连君家主宅都出事了。而命毒的主材料又被证明没有问题。
    刑部也就将命毒的情报,扩散到了整个世家的圈子,让那些官员也好,女眷也罢,注意下自己最近有没有伤人事件。哪怕不是自己动手,而是命令别人执行,怨恨之血也是有效的。
    姑娘们也就罢了,那些主宰一宅大权的夫人们,哪个敢说自己没有得罪过一个同行,惩罚过一个下人或者妾室?
    但是,在水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却有额外的理解。
    “这是要转移视线啊……”
    林诚思无言以对。
    确实,君丹齐君二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证明私下解除了婚契,若是没有几桩凶案兜底,那是绝对要引起轩然大波的。
    那些夫人们的怒火,足以烧得整个京城后宅不宁。
    但是,有了命毒的威胁在前,仿佛在告诉所有人,任何人都不安全,都有可能被杀……还是没解除的婚契都无法保障的死亡方式,对小命的关注,就肯定超过对婚契的关注度了。
    只要度过了这段相对危险的时间,总能更缓和的处理过去。
    不过,虽然自觉看穿了这一点,水馨却没有满世界去揭穿的打算。
    毕竟水馨同样看这个“婚契”不顺眼很久了。
    戳破美梦固然残忍,但总比让人沉浸在虚无的美梦中要好得多。再怎么缓和,“婚契”并不顶用可以解除这一事实,也不会被抹杀掉。
    她知道刑部会将大半的力量放在跟踪君氏的案件上,大佬们还要忙着处理婚契的事件,剩下的人手,就算是追张八的案子,也会将更多精力放在叶崇鸣的那个线索上。
    被挑起了好奇心的水馨,直接让林诚思帮忙查“张七”这个人。
    不用讨论婚契的问题,林诚思还是松了口气的,“根据现在的调查,张七和张八的关系本来就不好。毕竟年纪相近的堂姐妹,张七进了女学嫡脉张八却没有。张八过往就对张七十分嫉妒,当她离开女学之后,还对她冷嘲热讽过多次。张七也从来不去讨好张八缓和关系。”
    林诚思已经弄到了刑部没有掩饰的初步调查资料。
    鉴于两姐妹身边都有不少仆役,这样的调查是可信的。
    “如果张八被人蛊惑,张七至少不会是直接下手的那个,张八对她十分警惕。”
    话虽这么说,林诚思也知道水馨不会随便冤枉人。
    别说她是察觉了某种端倪,哪怕仅仅是直觉,他也会去查的。手上拿着林氏在明都的力量,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也不能和刑部抢案子啊!
    “或者可以联系之前的灵兽暴走案件来查,毕竟都张氏相关。张七既然在张氏的嫡脉女学之中待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和张氏嫡脉的女眷,应该都是比较熟悉的。那也应该是她最有可能借到力量的地方。”
    林诚思认可这一点。
    世家嫡脉的女学么,林诚思很明白那会教些什么。
    琴棋书画什么的只是点缀,能在女眷中过得去就行,就是天赋异禀,都不会倾力培养——养出玲珑心来怎么办?
    重要的是学习怎么治理后宅,怎么处理各方面的交际关系。
    哪怕张七被嫡脉女学赶了出来,可也在其中学了好些年了。留下一些人脉,并不困难。
    结果,就在第二天,张七的消息还在整理,君九韶又送了一个线索上门。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那位二哥和颜氏之间的婚契,并不是他解除的。”
    君九韶这话是在驿馆当着黎允等人说的。
    他们这会儿也不知道去哪里直播,但已经有晶幕送过来,正在考虑先搭建晶幕网。夏曦是明国人,已经出去跑了。安元辰则被刑部借调。
    剩下的一群华国人都在场。
    包括林安然在内。由于明都事情太多,林安然的事情,也就显得没什么了。
    对君九韶的“诉苦”,他们保持礼貌,没人表示信或者不信。也没人和君二徽打过交道不是?
    “你是想说君二徽没有那么蠢。”最终,还是水馨直白的给出了一个结论。
    李遥知惊讶的看着她。
    其他人倒是多多少少习惯她了。
    “对,哪怕要解除婚契,也不该那么早。他甚至还没有被外放,就是他被外放,住在君氏主宅的颜氏也比他安全很多。他根本没有解除婚契的必要。”
    “那他的婚契怎么接触的,颜氏自己解除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们的婚契根本就没有成立。”
    这下吴皎、黎允等人都惊了。
    没成立?
    君九韶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昨天的事,把君四夫人吓坏了。我那二哥本来都已经被关进宗祠,要废除修为,但二哥说在那之前想见一见母亲……他也没私下见,就当面问了君四夫人几个问题,君四夫人就被诈出来了。话说你们知道婚契的订立流程么?”
    哪怕是一群没结过婚的儒修,也至少看过别人结婚。
    这是说给水馨听的。
    “祭天地,别父母,饮交杯。”黎允简洁明了的说。
    首先以血混墨书写婚契,按下血印签上名字,然后是原本承担着最重的亲缘的亲生父母,拿着婚契祭天,将粉末混入交杯酒中。也将最重要的亲缘,从直系父母的身上,转移到夫妻之间。
    夫妻在同时饮下交杯酒,婚契就成了。
    简单的讲,这是一个通过特有仪式,完成的契约。
    “血墨有问题。”君九韶也简洁明了的道。
    “但是没道理啊。他娶得是谢氏,又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难道谢氏不在乎这个女儿?就不说这个,婚契订立成功的时候,夫妻之间是会有感应的吧?难道他们两个都蠢,不知道婚契订立时的感应?”黎允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马朝生也道,“再说,血墨是女家负责当场制作吧。谢氏又不是没有母家。血是当场取的心头血,这怎么做手脚?”
    如果说婚契根本没订立下来,还是“别父母”这一段出问题的可能最大啊。
    “这就是最奇妙的地方了。”君九韶道,“婚契订立,很重要的一点是诚心。没有诚心,婚契订立不成,饮下交杯酒后没有相应的感应,新娘是可以当场退婚的。但是,君二徽自己诚心,她母亲却不愿意儿子被婚契束缚。所以暗中求了一个法子,将被往生火燃烧过后的,被虐待致死的动物的骨灰,融入了君二徽的食物之中,那就是一种单纯的,但又在往生火的威力下被暂时掩盖住了的怨气。这种怨气可以瞒得住任何人,却当然瞒不过天道。所以一开始,婚契就有裂痕。此后,再使用一种凝魂香,就能将那点儿怨气引发出来,悄无声息的破坏婚契。比在订立之后解除这份婚契,要容易得多。”
    一群人听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哪怕是被当面诈出不对,这具体得过程,肯定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的吧?否则早就该传开来了。”林诚思率先反应过来,“所以你这么清楚的说出来真没关系?”
    君九韶听出了林诚思隐晦的嘲讽。他内心也承认,他之所以将这事情说出来,本质上是因为林水馨旗帜鲜明的不喜欢婚契。
    但是面上么……
    “这种事太缺德了,和骗婚没有两样。要不是还有些东西要查证,现在就应该广而告之,免得再有姑娘上当——所以你们觉得这事情值不值得直播?老祖可是已经另外派人去找那个提供了法子和原料的道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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