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是想清楚了,既然同李君澈再也没法回到从前,倒不如散了去,给彼此留下最后一点念想,也好过将所有的情分在往后的日子里一一磨灭干净。

    只要李君澈给了休书,她便能正好便同卫仁,余氏他们一道往西北去,此一番路途遥远,她又是自由身,跟着也有个照应。

    可卫静姝鼓起勇气将这番话说了出来,却没有勇气去看李君澈的神色。

    她是矛盾的,既希望他能应承下来,又希望他不要一口便应下。

    李君澈放在案几上的手紧了又紧,可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带着笑意,卫静姝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一点不吃惊。

    但一码归一码,虽是早有心里准备,可真听见了,也不那么好受。

    屋里头又静了下来,卫静姝低垂眉眼不说话,李君澈也不出声,还当他有意刁难,正要再说一句,这才听到他幽幽开口:“亲事是圣上赐的,我哪里敢给你写休书。”

    李君澈当年要娶卫静姝,用了不少手段,最后才叫旌德帝乐见其成的下了赐婚的圣旨来。

    真要算起来,除非是旌德帝开口,这门亲事还真不是李君澈说休就休得了的。

    这一点卫静姝也想过,她抿了抿唇,直言道:“虽是圣上赐的,可他能再活几日,你私下将休书写了给我,日后圣上死了,谁还抓着此事不放。”

    她想得简单,也说得理直气壮。

    李君澈败坏的心情一下子就叫她给气笑了。

    想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可手垂半空中又收了回来,轻笑:“你这是教我罔顾王法。”

    又道:“固然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若真叫有心人惦记上,一样能拿来做文章,只要冠上抗旨不尊,欺君罔上的罪名,只怕卫家还得遭一次难。”

    卫静姝忽而就想起赵德礼来,心口一噎,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前世赵德礼登上帝位,残暴的手段越发不收敛半分,这一世亦不知雍靖王府究竟能不能胜,往后的事儿谁也不准。

    她那股子急着要同李君澈划清界限的心,立时便被浇灭大半,有些颓废的往椅背上一靠。

    卫家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见卫静姝焉了,李君澈又忍不住勾唇一笑,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神色一正:“更莫说,我李家自来不曾出过休妻或和离的事儿,祖宗上头没历过的,到得我这儿自然也不会有。”

    “卫家如今也没事了,便将你那花花肠子都收起来,想分开……”他嗤笑一声:“等我死,只要我死了,日后你改嫁也好,去别的地儿都好,与我都无干系。”

    说得这一句,他也不多留,肃着脸儿大步离去。

    卫静姝却叫他这一番话气得身子直颤,甚个叫卫家如今没事了?什么叫改嫁也好,去别的地儿也好?

    她气红了眼儿,骂得一句:“李君澈你这王八蛋。”说着操起手边的茶碗扔过去。

    李君澈不避不躲,正叫她砸在后背上,幸得茶水半凉,也没烫着,不过湿了衣裳。

    他转过身来,眸中带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看向卫静姝,可到底甚个都未说,复又离去。

    明明李君澈没有同卫静姝吵架,可她更是气得不轻,抬脚踹了屋里头摆的椅子同案几,心里仍不解气,又将李君澈往昔时常翻看的几本书寻了出来,全数撕得稀巴烂了,将宝山居搞得一片狼藉,这才负气离去。

    李君澈被卫静姝一闹,回到外书房也没了心思处理事务,几个幕僚就着赵德礼在蜀地攻下失守之城而吵得不可开交,而他却坐在书案前,拿着笔有一下没一下的,也不知画着甚个。

    得了空隙,初十把卫静姝将宝山居闹得一团糟的事儿同李君澈说得一回,他这才勾了勾唇,露出几分笑意来。

    可不是猫儿性子,丁点不如意,便性子上头,叫别个也不能舒坦。

    白日里,李君澈虽是放了话下去,可到得夜深人静之时又忍不住抽了筏子出来,提笔沾上墨汁,往上头写得一个“休”字。

    不过一个将将落得一个字,他便又有些丧气的将笔一扔,再写不出半个字来,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情乱糟糟的。

    灯火微微摇曳,给这夜半的寂静更添几分凄凉。

    不知过得多久,李君澈平复心中的情绪,复又提笔下“书”字。

    字迹尚未干透,他又烦躁的将筏子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心中所藏之事又多又杂,却不能尽数对人说,只叫整个人也跟着暴躁起来。

    一挥手,将书案上的事物扫落在地,靠在椅背上轻叹一声,望着黑漆漆的梁顶,只觉郁结在胸,如何都吐不尽。

    外头三更鼓响,他眉头一蹙,索性起了身,披了件大衣裳便出了门。

    卫静姝早已歇下,别院静悄悄的,灯火也尽数灭了去。

    因着李君澈的突然到来,四冬几个又从被窝里头钻出来,点燃灯火,迎他进屋。

    卫静姝也才睡着不久,听见动静,披着衣裳起身,眼见李君澈行到跟前来了,又徒添几分气恼。

    “你来做甚个。”她撇过脸去,连多看李君澈一眼都不愿。

    李君澈来得匆匆,叫卫静姝冷待也不在意,往绣墩上一坐,便道:“你白日所说之事,我倒是认真想过一回。”

    卫静姝诧异,这才转过脸来看他,不知这人发甚个病,白日里头还将话儿说得那般满,这会深更半夜的,却又闹这么一出。

    眉头微蹙,总觉得不信,出言讽刺道:“世子爷是觉得还未说清楚,再来告诫我一次么?”

    李君澈冷然的面色忽而一崩,微不可觉的勾了勾唇,沉默稍许:“你回世子府住罢。”

    世子府离这别院到底有些远了,想见上一见,都难挤出时间来。

    “不必了,这别院虽小,可到底也是我自个的产业,住得也舒心。”卫静姝拢了拢肩上的头发,漫不经心的拒绝。

    若非有他算计卫家的事儿横在那儿,只怕李君澈一开口,她便当真屁颠屁颠的跟着回去了。

    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卫家完整无缺,她心里也有根刺。

    更何况他自个也承认了卫家是他送上断头台的,卫家如今之所以还留得一条命,那是用卫静妍同德音公主的性命换来的。

    她不想同李君澈共处一个屋檐下,那是因为整个世子府所到之处都叫她戳心,但凡念起往日半点,她心头便舒坦不了。

    李君澈对卫静姝的拒绝也没显出恼意,指甲轻轻扣着衣裳料子上的花纹,他道:“你不是想去西北么?”

    “如今朝中局势尚且有些乱,你在世子府多待三个月,到时候我亲自派人送你去西北。”

    “终归我对你有所亏欠,虽休书给不了你,但送你西北还是可以的,就当全你我二人的夫妻情分罢。”

    卫静姝看着李君澈,面上虽平静如常,可心头极是复杂,那股失落好似比喜悦更甚。

    她也觉得自个许是有病,本就是自个愿着的事儿,可他真个应了,却又觉得不高兴了。

    卫静姝没有立时应下此事来,李君澈同她在屋里坐得小半个时辰,这才离去。

    临走时同她道:“你若是愿意了,便着人回去说一声,我让初六来接你。”

    他一走,卫静姝又发了脾气,将榻边点的灯给踹翻了,灯油撒了满地的,将才换的纱帐给舔了,险些把屋子都烧了起来,将一院子丫鬟婆子都吓得不轻。

    李君澈行到半路,得了消息又折了回去,隔着老远见卫静姝罩着披风,面色苍白的坐在廊下,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收拾被浇透的内室,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他抬脚往前移了几步,复又停了下来,看得卫静姝半响,才决然离去。

    二月二十二,卫宽同卫东被正式收监,卫家一家老小由大理寺的官兵谴着流放去西北。

    卫静姝同卫静婉天还未亮就起了身,守在城外一个多时辰,总算等到了卫家人。

    卫长益打首走在前头,与往日相比,他老了许多,头发尽数白透不说,面上的褶子也多了许多,苍老中带着病气。

    杨氏同金氏也不见往日半分光彩,卸下华丽的衣衫,精美的钗环,素面朝天的也同寻常的妇人无甚区别。

    各位兄嫂姐妹也叫这一场灾难磨得没了人样,畏畏缩缩,犹如惊弓之鸟。

    小辈之中的卫籍同卫元绮更不必说,目光呆滞,纵然害怕也不敢哭。

    倒是卫仁同余氏算得上卫家众人之中最好的了,虽是清减不少,但神色如常,精神气也还好。

    卫静姝红了眼,隔着众人遥遥冲卫仁同余氏欣慰一笑。

    款冬同卫静婉身边的青竹忙上前,将准备好的荷包一一孝敬了那些个官兵,陪着笑道:“各位大人辛苦了,我们世子妃同谢夫人给各位准备了茶水点心,此去西北路途遥远,各位大人歇歇脚。”

    都是明白人,又看的是世子府同谢家的脸面,那些个官兵收了银子,说得一句:“莫耽搁太久。”便当真一窝蜂的往早设好的茶摊上歇脚去了。

    卫静姝同卫静婉相携,喊得卫长益一声祖父,便行至卫仁同余氏跟前。

    卫仁看着两个女儿,也有些难过,可到底将那些情绪都压了下去,轻轻一笑:“你们姐妹二人日后都在京都,能相互扶持着,我也算放心了。”

    卫静姝同卫静婉眼跟着就要落泪了,却叫杨氏一句话,生生将眼泪给逼了回去。

    “相互扶持又能怎样,嫁得好,也没见咱们能沾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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