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般算万般算,再是如何也未想到到头来却是这一遭。

    卫静姝那纵身一跃存的也是绝望之心。

    上一世李君澈死在女真人手上,万箭穿心,就连尸身也叫拖行得连快好皮肉都没有,这一世却没想是叫火药害了,还只得眼睁睁的瞧着。

    卫家的后路已经安排好了,有卫书启同赵喻娇,这一世再差也不会走上一世的路;

    卫静姝无儿无女,再也没无甚牵挂,从前她便说李君澈去哪儿她便也去哪儿,这一回却是当真兑了诺言。

    可她到底没死成。

    赵喻娇见过不少死人,也亲自杀过不少人,可瞧着那断崖桥炸开,李君澈连尸骨都未存下,心里不难过是假的。

    但李君澈已经如此,她自不能叫卫静姝也这般就去了。

    眼见她纵身一跃,自也毫不犹豫的就扑上前去拽住她。

    后身传来兵器相撞之声,赵喻娇趴在断崖边上,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拽紧了卫静姝一只脚踝,怒骂:“你疯了,子修抛下这许多人,难道你也要抛下吗?”

    赵喻娇素来不是爱哭的,可今儿这眼泪却如何都止不住。

    卫静姝甚个都听不见,只瞧见那滚滚的江水,渐渐的成了那漫山的雪,李君澈一袭月白长袍也不怕冷,就站在梅花树下看着她,眉眼皆是温柔。

    眼眸中沁着自个都不晓得的泪珠,卫静姝想上前一如往昔般钻入他怀里,又想娇娇的喊他的名儿,可她脚下如千金重,喉咙里头也发不出声,只能这样看着他。

    李君澈说:“乖……”

    可不过瞬间,他便又不见了,剩下的只得那梅花树下孤零零的坟包,石碑上连名儿都没有。

    卫静姝只觉一阵眩晕,眼眸一睁瞧见的却是轻纱帐顶。

    赵喻娇一直守着卫静姝,见她醒来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卫静姝木然的看着她,想了好久才坐起身来,定定的看着赵喻娇问她:“李君澈呢?”

    赵喻娇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一下子便崩了,她同李君澈多年的情感,虽不比得夫妻却也亲如兄妹。

    李君澈命格她很早之前便知道,只当这一遭谋划得周全定然能破了局,可哪里晓得到头来还是斗不过命。

    她咬着唇一把抱住卫静姝,眼泪儿簌簌的掉,口中不住的呢喃:“对不起……”

    若是当初不急功近利,谋划得再全再稳点儿,他便也不会当真丢了性命。

    卫静姝双眸涨得生疼,可一滴眼泪都没有,嘴巴微微颤抖,过得许久才回抱赵喻娇:“他答应过我的……”

    他说,他会为了自个,为了卫静姝,为了他们的将来不让自个有丁点差池的。

    “他素来说话算话,定然不会骗我的。”卫静姝不敢哭,生怕她这一哭便是真的了,唇都咬烂了,愣是不叫自个落一滴泪。

    “他一定会活着的,为了他,为了我,为了我们……”

    卫静姝没有吵也没有闹,可她越是如此,赵喻娇同卫书启便越是自责。

    那火药将整个断崖桥炸得毛都没有了,下头便是滚滚江水,李君澈纵有通天的本事,如何完好的逃生?

    ……

    八百里加急从蜀地发往京都,不仅雍靖王世子李君澈死了,就是慎王赵德礼也命丧断崖桥。

    陈皇后接到信整个人都急疯了,没了赵德礼她还如何当这大膺的太后?

    圣旨颁了一回,便有第二回,依旧八百里加急送往云州,这一回却是问罪。

    雍靖王收到蜀地来信,才要派李君淳动身往蜀地去,就叫这老妖婆的问罪圣旨闹得火大得很,当下便将圣旨一刀砍断,怒道:“老子今儿反了……”

    面具黑衣人连同断崖桥一道被炸,跟随一道的几个黑衣人尽数死了个干净,除却被赵喻娇的人所杀的,其余的皆是服毒自尽。

    没有活口,也寻不到线索,唯一的发现便是那些尸体上的狼牙刺青。

    护送李君澈上断崖桥的一行小将虽未伤分毫,却叫赵喻娇亲自送到陈师爷同吴将军手中。

    卫静姝一身女装,当着陈师爷同吴将军的面,一剑刺死了顾小将,带血的剑尖指着陈师爷,冷声开口:“本妃要你们有来无回。”

    若非顾小将最后那一刀断了铁索,李君澈又如何连条活路都没有。

    一夜之间达城又起战火,朝廷的官兵皆数被围困在达城之中,如困兽般任由李君澈的起义军围攻,此一战比往昔都要厉害,不过几日功夫朝廷的兵马便已经损了大半。

    断崖桥上“慎王”不过是个带着人皮的替身,真正的赵德礼已经叫卫书启虏了。

    赵德礼仗着这些人不敢将他如何,愣是死鸭子嘴硬,丁点话儿都套不出来。

    卫静姝气头上,也没叫他活着走出这蜀地,当真便叫他死得透透的。

    卫书启拦了一回,也没真拦住,反倒还替她收拾干净,草席都没一张,旧衣裳裹了脸,浅浅挖一层土,就这样将人埋了。

    谁能想到,真正的慎王生时风光无限,死后却是这般凄凉的光景。

    江面上大船小船皆是,从汹涌的上游到平缓的下游,哪一处都不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残骸也要寻了来。

    卫静姝日日站在船头,既盼着早些寻到李君澈,又盼着这一辈子都莫要寻到他。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李君淳快马加鞭赶到蜀地之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李君澈的尸身未寻到,却寻到那柄他时常带在身上的白玉骨折扇,扇面早叫江水泡烂了,只余得一个骨架。

    老远便瞧见卫静姝坐在树荫下细细的将扇面重新糊上去,这些时日她已经瘦得脱了型,手指骨节更显纤细。

    低眉敛目,神态认真,没有痛苦的神色,可更是叫人心里头堵得慌。

    “爹让我来接大哥回家。”李君淳行到近前,也不敢看她,只抬头望向那透过树荫的烈日。

    卫静姝手上的动作一顿,继而又小心翼翼的糊扇面,烈日当头,耳边蝉鸣声不觉,可她的心依旧如一潭死水般。

    这么时日过去了,若是李君澈还活着,必然会想法子递消息回来,可没有消息回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尸身未寻到,可大家心里头跟明镜似得,只无人说出来罢了。

    派下去寻找的人已经顺着那条江搜到了蜀地以外,再远就得进海了,入了海便更加寻不到了。

    没有尸身,便是衣冠冢也要叫李君澈入土为安才是。

    卫静姝却不承认李君澈没了,只道:“大事未了,他自会回来,倒也不必急着回云州。”

    眼眶涨得生疼,眸中尽是红丝,却一滴泪都未有:“你大哥是个妥帖人儿,你自去忙你的便是,我在这儿等他。”

    李君淳虽不是同李君澈一道长大,可兄弟之情是有的,纵然那些时候因着卫静姝生了嫌隙,可李君澈在他心中的位置依旧无人能及。

    信报送到他跟前时,一口郁结之气上不来,过得两日才在赶路途中逼出一口血来。

    斯人已去,本不该执着,这世间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可瞧见卫静姝如此自欺欺人的模样,便也气不打一处出,红着眼伸手便夺了那折扇,狠狠往地上扔去。

    “他已经死了,死了,你再也等不回来了,纵然你将这扇面补好,也不过一道埋进黄土中。”

    那扇骨白玉而制,本就叫江水糟蹋了一回,再叫他这般一扔,顿时碎了几块。

    卫静姝疯一样扑过去,顾不得玉碎割手,跪在地上便将它拢在手上。

    “他答应过我,不会叫自个有甚个差池的。”声儿发颤,掌心叫玉碎染了血,她转过头来怒吼李君淳:“他答应过我的,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定能等到他。”

    一双杏眸早不复往昔那般清亮,满目的血丝叫人心疼不已。

    李君淳却也跟着发起疯,抬脚踢到她手上,眼见那残碎的扇骨飞远,又将面前的玉碎狠狠踩入土中。

    “你醒醒吧,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要说话算数便早就回来了,他死了,他死了,叫那断崖桥上的火药炸死了,连尸骨都没了。”

    “他就是个骗子,说话不算数的骗子,骗所有人他会好好的……”

    “他不是……”卫静姝站起身来,拽着李君淳的衣襟,怒道:“他不是骗子,他一定会回来的,你不能这样说他,不能……”

    “他就是,这世间再没得他这样骗起人来连眼儿都不眨的,他就是个大骗子……”

    李君淳据理力争,可话到后头,自个也忍不住落了泪,他蹲下身来,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他说过,往后大事成了,便守着云州过完后半辈子,再不想留在京都,他说话不算数……”

    他说他从几岁开始便过着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累了,只想守着云州那一处,同卫静姝一道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那时候李君淳想象不到他是甚个心态,他分明有治国之才,这偌大的江山他不要,却偏要那守着云州。

    后来才知道,卫静姝喜欢云州。

    如今他人去了,过往那些话也不过都是云烟。

    李君淳心中如何不愧疚,若是自个再本事些,事事替他担着些,未必就能叫他这般年轻就去了。

    院中无人再说话,卫静姝站在那儿听着李君淳哭,自个也捂着心口落下泪了。

    她的丈夫,那个说要同她生一窝小兔崽子的李君澈,没了,是真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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