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时依旧有些冷,卫静姝才将披风罩好,四书便来递了消息。

    李君澈眉头一蹙,这节骨眼上自不能带卫静姝出宫了,牵着她的手,两人急急往中宫去。

    四书将打听到事儿都说了一回,这才又道:“这会太医怕是到了。”

    过年那会,甄皇后有意将安哥儿抱去中宫养着,说是去住几日,可这一住便是几个月。

    许锦心当初在中宫一跪便是一日一夜丁点没叫甄皇后心软,反而更添恼意。

    后头也不知许锦心是晓得要不回安哥儿,还是被那些个谣言缠得脱不开身,便再没往甄皇后跟前说过。

    甄皇后不喜许锦心是一回事,可安哥儿作为唯一的孙子,又自小长在跟前,不论嫡庶她都是真心疼爱的。

    小双喜过不得几日便要满周岁了,因着她出生事正逢乱时,洗三同满月都未正儿八经的做过,到底是皇家的子嗣,哪怕是女儿身,也不得亏待,便念着周岁时大办一回。

    甄皇后这些时日忙,安哥儿又到了开蒙的年纪,便不能日日拘在身边。

    下学归来那会,安哥儿还蹦蹦跳跳的,捧着今儿习的大字叫甄皇后夸了一回,这才缠着说想吃鱼,夜里头御膳房便当真做了鱼送来。

    成兴帝今儿也在中宫用的晚膳,还喝了两杯酒这才往御书房那头去处理公务。

    谁也没发现不对劲的。

    安哥儿年纪小,睡眠多,到得安寝的时辰叫宫嬷嬷伺候着洗漱一番,正哄着睡了,他却突然呼痛起来。

    那宫嬷嬷吓得一跳,立时起了身,宫灯还未点燃,安哥儿便又吐得一榻的污物,鼻子也沁着血。

    伺候安哥儿的宫人都吓坏了,他看着是庶出,可谁不晓得甄皇后将他当眼珠子似得疼爱着。

    请太医的,给皇后报信的,收拾污物的,一行人乱成一团。

    李君澈拉着卫静姝到的时候,李君淳也已经到了,身后还跟着发髻散乱,面色清白的许锦心。

    兄弟两对视一眼,点一点头便算打过招呼了,一前一后进了安置安哥儿的偏殿。

    殿外跪了一排的宫人,缩着脑袋连哭都不敢哭出声,人是他们看着的,若是出了点差池,他们这些个贱命也不必留着了。

    屋内已收拾过,开了窗散了味,又点了香饼熏一熏,可还有几丝酸臭。

    安哥儿正叫太医横抱着,灌得半碗药下去,又斜着身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吐出来。

    甄皇后坐在一侧,面上满是怒意,李君澜也面带焦急的坐在一旁不说话。

    殿内气氛冷冽得很,卫静姝挨着李君澈也站定了,却并不说话。

    李君淳行至榻前,眉头都未动一下,黑着脸问:“怎么回事?”

    太医又扶着安哥儿灌了半碗药下去,还同方才一般让他吐出来。

    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却道:“许是吃坏了东西,有些中毒的迹象……”

    他一说,甄皇后的脸便更加不好看,安哥儿与她同吃同住的,她没事,安哥儿怎的就中了毒?

    “严重吗?”李君淳又问得一句。

    安哥儿本就年岁不大,叫太医哄着催吐几回,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整个人软绵绵的,连眼皮都撑不开。

    许锦心担心安哥儿,可老早便叫人拦在殿外,里头的动静她听不到,只得哭着跪在殿外求甄皇后让她见一见安哥儿。

    “皇后娘娘,贱妾知道错了,您让贱妾见一见安哥儿吧,求您了……”

    额头磕在玉石板砖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求皇后娘娘大慈大悲,让贱妾见一见安哥儿……”

    甄皇后听见这声儿便烦得不行,可念着安哥儿的安危只压着怒气不予理会。

    太医催吐完,说得一句:“无甚大碍了,下官再开几剂方子,让小皇孙吃个几日去一去余毒便可了。”

    她那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头。

    许锦心还跪在殿外哭诉,别个也不说,只求甄皇后让她见一见安哥儿。

    安哥儿是她的儿子,听闻他出事时,她的确吓得不轻,可从德仁宫一路到中宫时,那股子慌乱害怕便散了一半。

    宫里的太医都是万里挑一的,只要不是天大的毛病定然会保安哥儿安然无恙。

    又是在中宫出的事,兴许还能叫她得了这个机会将安哥儿要回来养着。

    在偏殿外哭得肝肠寸断是真哭,可到底是哭自个还是哭安哥儿便只得她心里清楚。

    安哥儿无大漾了,甄皇后从偏殿出来,瞧见的就是许锦心哭得真跟死了儿子一般。

    她冷笑一声,侧过脸看向李君淳:“你那宫里没个主事的还真不是回事。”

    李君淳如何不知甄皇后的意思,低垂着脑袋应道:“母后说的是。”

    原来他一心说要扶许锦心坐到正妃的位置上,很是同甄皇后闹了些日子,如今说应承便又应承了,倒叫甄皇后讶然两分。

    可随即又一笑,并未往心里头去。

    只对匍匐在地依旧不断磕头的许锦心道:“去看看安哥儿吧。”

    这么大个人,在这儿又是哭又是跪,又是磕头的,如何就不是生了逼迫之意。

    甄皇后恼虽恼,可到底都是做人母亲的,且还给她留几分情面。

    许锦心磕头谢恩,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便进殿去看安哥儿。

    这会子安哥儿没事了,甄皇后自然要来追查事儿,跟在孩子身边的都是她中宫的人,要追究起来自也不能当着儿子女儿的面。

    道得一句:“行了,闹了一晚上,都回去罢。”

    儿子儿媳女儿都走了,她这才面色一冷。

    既是中了毒,必然从吃食上头下手,在身边伺候的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安哥儿今儿去过哪儿,见过何人,又吃过甚个都一一要查清楚。

    答不上来的,只说要往慎刑司送,这些人便吓得胆儿都破了。

    慎刑司是甚个地儿,但凡犯了错往里头送的,从来便没得活着出来的。

    这些人性命虽是低贱,可也求活命,就算受了惩罚发配去做粗活,也好过死得干净的。

    为着一条命,哪一个不是你咬我,我咬你的,哪怕无关紧要的都叫人攀扯出来。

    甄皇后年纪大了,又闹了大半夜自是没甚个精力,只叫身边得用的嬷嬷将这些人说的话都记下来,自个便去歇着了。

    许锦心衣不解带的在中宫偏殿伺候了安哥儿一夜。

    安哥儿半夜醒来,瞧见许久不见的许锦心,还很是哭得一回,叫她抱在怀里哄了老半天才重新睡过去。

    许锦心一举一动都落在甄皇后的眼里,却也甚个都未说。

    甄皇后第二日处理了宫务,得了空才将安哥儿中毒的事儿拎出来,吃的用的都是中宫的,没查出问题来,便将那些宫人的口供一一看得一回,又将有疑点的逐个提出来审问一番。

    到得下朝便有人咬出许锦心身边的宫人来。

    “小殿下每日的吃食都同往日一般,又是奴婢几个亲手操持的,再不会有错,唯一的便是合王侧妃娘娘昨儿叫烟儿姐姐送来的鸡汤。”

    中宫甚个没有,哪里能会缺了少了安哥儿的吃穿用度。

    原先安哥儿没开蒙时,日日在中宫黏着甄皇后,许锦心没送过任何东西。

    后头安哥儿往学堂去了,她有怕儿子时间久了不认她这个娘,这才隔三差五的往他跟前送东西,有时候从吃食,有时候送些小玩意儿。

    安哥儿本来就是叫许锦心一手带大的,纵然如今少见,可也还记得这个亲娘,见是她着人送来的东西,自是欢喜。

    小人儿年岁不大,可最是会看脸色,晓得祖母不喜娘亲,便在学堂将吃食都吃了,小玩意儿也都藏起来,还叫身边伺候的不准说出来。

    他身边伺候的都是甄皇后的人,嘴上应得好,可私下还是要同甄皇后说一回的。

    母子连心,本就是些无伤大雅的事儿,甄皇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过去了。

    如今有宫人将事儿攀扯到许锦心身上,自也有得说头。

    甄皇后冷着脸,着人将那叫烟儿的宫人带了来,还未开口问话,那烟儿便一头撞在柱子上连救都救不活了。

    人都死了,还能问甚个,可这罪名却是实打实的按在了许锦心身上,不管有无证据都好。

    李君淳正在前头当值,急匆匆的被太监请到中宫来,就见许锦心披头散发的,眼儿红肿,膝行上前抱着他的大腿求道:“爷,妾身冤枉的,安哥儿是从妾身肚子里头出来的,妾身就是再蠢钝也万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爷,妾身跟了您这几年,别个不求,只求爷能还妾身一个清白,烟儿那丫头她,她定然是被人收买了,她要害妾身,要害妾身呀……”

    可何人要害她?

    许锦心说不出,也不能说。

    李君淳沉着脸将人带回了德仁宫,便再未见她出来过,这一桩自也没有继续往下查。

    安哥儿虽受了罪,可小双喜的周岁依旧大办了,卫静姝那日高兴多喝了几杯,夜里头便耍起酒疯来,闹得李君澈哭笑不得。

    待到四月,德仁宫便传出许锦心病重的消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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