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去了江都,刘澜期望着能在最后时刻抓获周瑜,但他心里面也懂,希望并不大,毕竟他的对手是周瑜。

    在广陵县的这几日徐州文官陆续而来,一场儒佛之间的大辩论即将上演。

    但在此之前,第一次的议事却叫刘澜格外头疼。

    自出使刘繇之后张昭去了小沛,所见一派商业繁荣之景象,全县百姓居然大多以商为业,这完全违背了圣人教化,为此他挥笔写下复井田之策,他首先旁征博引,将所有农民起义包括黄巾之乱都归咎于先秦商鞅废除井田。虽有无数儒家先贤一直在努力解决这一难题,可却始终难以恢复井田,因为土地在百姓与氏族手中日久,万难从其手中收回,但臣这次在走访徐州各郡之后却发现这一难题已被解决,自曹贼侵徐以来,徐州百姓或死于兵祸或流离失所,土地无主十之**,主公正可借此良机恢复井田制,则徐州百姓幸甚,天下万民幸甚!

    在场如陈群、国渊都以为今日之议与广陵郡甚至是佛教有关,哪想到张昭一张口就提恢复井田,第一时间出列反对,相较于小沛宽商限田,他们还是主张主公如今再徐州所行的均田制度,与张昭争锋相对就眼下的情形来了一场大辩论。

    他们首先肯定了张昭恢复井田的提议,这一点是完全出乎刘澜意料的,不过他们毕竟都是儒生,有哪个不想着有一天能在自己手里恢复井田之制,虽然都是郑玄的徒弟,可这般思想却是根深蒂固的,不然的话这世上也不会只有一位郑玄了。

    正当张昭自鸣得意以为井田可以顺利施行之际,陈群话锋却为之一转,他对刘澜说现在徐州虽然看上去是恢复井田制的最佳时机,其实想要恢复井田却远没有那么容易,若主公强行执行,甚至会引起各里亭各郡县百姓对抗牧府的事情发生。惹得民怨沸腾,而本家满目疮痍的徐州将再受打击。

    陈群发布了自己的看法后国渊也出列声援,他非常赞成陈群的说法,并且认为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徐州开始丈量土地。务必要调查清楚每家每户所占土地的多少,然后再把他们与流民一起进行评估,家里劳力多,分到的田就多,劳力少。分到的田相应减少,务必达到劳力和田业相一致,这样不管是原徐州百姓还是流民就获得养活自己的能力,而豪门大家更无法从多余的土地中得到盈利。

    再加上如今朝廷少府寺失去了对徐州山泽湖泊的管理之权,主公大可平均分给徐州百姓亦或从牧府之中派出官员收取少额赋税,如此,徐州百姓每家每户都可从中获利,用不了多久徐州必然能从战争疮痍中恢复。

    一番辩论之下,刘澜作何选择也就不言而喻了,更何况就算今日没有二人出来反对张昭刘澜也不会答应恢复井田制度。上古奴隶社会衍生出来的产物,又如何能用在当下,强按给今人呢。

    井田一事在国渊话声中尘埃落定,但接下来他的话又掀起了波澜。

    陈登新官上任,而且又发生了歌谣一事,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国渊到了广陵之后恢复生产组织农耕一事,可他发现广陵的情况远比想象中复杂的多。

    “广陵百姓因胡教不事农耕,清楚佛众刻不容缓,主公不能再拖了。”国渊言辞激动道。

    刘澜点头说道:“这事我知道。佛教自笮融而兴,民间信佛,百姓轻耕作而去发为僧,不仅伤风化更添负担。可如今民风如此,一刀切难道真是解决的办法吗?”

    刘澜自说自问,而陈登显然自有想法,出列道:“胡佛害广陵百姓日深,如今去之虽难处胡佛之害,可下官定效法先贤。与户曹掾史一同劝导百姓,劝百姓弃胡佛而买耕牛,修今世之福而非来生!”

    一直以来陈登对佛教并不了解,只听说胡佛害人,毕竟在民间被传得神乎其神,也就半信半疑,直到近日接触才算是彻底了解,对佛教认识越深他就越迫不及待要在广陵灭佛。

    首先胡佛之说太过荒诞,可偏生这些荒诞之谈又特别易骗黔首百姓。其二所谓人死神灭,哪有来生转世,不修今生之福却一心想着来世,这简直就是自欺欺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去发而出家,不娶亲不生子,有悖人伦,是大不孝,而且佛僧不事生产还不纳税不服役,无益国治,此其三。而且自古未有胡教,明帝方出;且胡教在戎方,布此胡教实乃化夏为夷。

    有此几点,陈登自然不许胡佛在广陵任由存在,不然他这个广陵太守日后可就不好教化百姓了,而且他既然做了这个广陵太守,那他就该去为生民做事,也心甘情愿去做,就算劝僧为民艰辛,但他相信这世上只要肯去做,就不会有做不出的事情。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诸位说起了灭佛一事,那不如便请普慈方丈前来,探讨一下佛教到底是该灭还是该限!”刘澜说完便命许褚去请普慈方丈,很快普慈来到殿前,当世僧人,所穿僧衣无外乎黑衣(缁衣)、青衣、褐色衣,而普慈却穿了一身象征大汉朝的赤色僧衣,此乃当年朝廷赐予得道高僧之法衣,何止罕见。

    落座后笔直跪坐在席前,双手放在膝上,肃容说道:“今日之情景不由让老衲想起了当年天子阶前胡佛之论,满殿臣公亦如今日诸位般义愤填膺,誓灭释门,可是诸位可曾想过,若释门当真十恶不赦,可释门当真便是歪门邪教吗?老衲以为并不是,不然自明帝一来,释门为何能够从帝都雒阳遍及大汉四境之内?

    在老衲看来,不管释门是何出身,不管其教在戎方,周孔即佛陀,佛陀即周孔是也。

    此言一出,必定哗然,诸位有此反应,可知当年金殿之内老衲受到多少攻讦,其实何止是孔门不解,便连释门子弟亦有所疑。曾经老衲弟子普净便问我,若果真周孔即佛陀,佛陀即周孔,那为何单单只有释门去杀而周孔之教未去杀也?

    其实这便与世人曲解我释门一样曲解了圣人之意。难道圣人有杀心吗?

    圣人并无杀心,杀心实是下民的野心。是以圣人才会在见於人们相互争斗,甚於豺虎的情景下,才转而求其次,方才有了被世人误解的不去杀。为的是就是去一以存十,知其轻重,此方乃圣人之本心是也。

    而此与我释门又何其相似,我释门教著重於内心教化,首要明其本心,而周孔则乃社会治理,救极弊是也,从这个角度来看,从这一点上来看,老衲说周孔即佛陀。佛陀即周孔便在情理之中,毕竟儒佛虽不同流,但两家的出发点和目的都是一致的。

    可当年在天子阶前,老衲这番说辞却迎来了更为凶猛的攻击,而其中焦点无外乎五点,(一)经说迂诞大而无征;(二)疑人死神灭,无有来世;(三)疑莫见真佛,无益国治;(四)疑古无法教,近出明帝;(五)疑教在戎方,化非华俗。

    而在这五点之中。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是否违反孝道,人死是否神灭。

    首先来说释门出家是否违反孝道,老衲认为佛教徒出家修行正是走立身行道,永光厥亲的道路。这非但不是不孝反而是最大的孝行。

    而在人死是否神灭一事上争论就更大了,首先来说大多数儒生尤其是士大夫阶层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从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便可知一二,然而矛盾的是,儒家又是承认鬼神的。从祭祀时祭拜天地、祖先便可见一斑。

    尤其是谶纬、易经这等神学在汉朝的盛行更是加重儒生信鬼神,可是不管是谶纬还是易经最后都成了有心人政治投机的手段,而所谓的鬼神就变成了一些有心人用来对付帝王的手段,让帝王有所忌惮,尤其是对氏族,毕竟你大汉朝的天下可是这些人帮你打下来的,你要是胡作非为,那就是对不起祖先,所以这拜鬼就变成了帝王信,生民信,儒生则敬而远之。

    那么问题就来了,人死神灭还是人死神不灭就成了最大的焦点。

    尤其是在灵帝面前谈论此事,可知当殿的大臣是何反应,一时间没人敢再说鬼神不可信,不然他们一直向灵帝灌输的鬼神之说不就是在自相矛盾吗?

    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朝堂不是如今的郡守府,当年今文学者一言堂的天下也不是如今通儒盛行的天下,谶纬鬼神学说渐远,修人事更重,无神论者越来越多,如崔琰家族便乃典型的今文学,可如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灭者,所以当听到佛教所谓的神不灭之说首先就不信,更别说那些更玄之又玄的前世和来世了,只有修好今生才是要事,而去信佛修来世之福,这等玄而又玄之事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甚至还因为成为僧侣不需要在负担人头税而影响国治,这么显而易见的风险刘澜能不明白?可是他又为何还会让普慈到议事厅说了这么一番,难不成刘澜从一开始就有意存佛?

    这样的想法在很多人心中都冒了出来,一时间,整个议事厅变得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过了好久,一脸病态之色的陈登终于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这事如果发生在他处,他也能像陈群那样保持沉默,看好戏就是了,但他毕竟是广陵的郡守,既然事关广陵他就不能沉默,也无法沉默。

    “主公不说神灭,单说广陵半数之民为僧,不事生产,这虽然是笮融之祸,但逃不脱释门之过,主公既然委任下官为广陵郡守,那灭佛,劝僧还俗从事生产便刻不容缓,主公可摸要忘了兖豫二州蝗灾肆虐,若当真入徐州境内,试问广陵如此多僧侣自保都不足,又去哪调拨粮秣支援其他郡县?”

    陈登说出了当今最刻不容缓的事情来,而张昭呢却一直在坐壁上观,从始至终佛教都未曾进入他的法眼,就算再广陵闹得再凶,那也是相对徐州一境,可从整个天下来讲,佛教依然微不足道,更何况刘澜也不会真打算再广陵容佛,不然的话那么多寺庙为何被拆?当然他同样不否认刘澜打算容佛,可象征意义的留下一两座佛庙又能如何,所以啊,打从刘澜招普慈来议事厅他就明白了刘澜的想法,不然就他能容普慈刚才大放厥词?

    而始终没有插话的徐庶则微微皱起了眉头,广陵如此多的僧侣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原本下大力气攻打广陵,看重的就是广陵并未受到曹操兵祸,人口多税收足,是如今徐州明面上的产粮大郡,只要广陵一郡丰收,那徐州一境可保,可他还是低估了笮融在广陵的破坏,这让他们事前谋划靠广陵一郡来救灾的想法彻底泡汤,甚至还不得不下大力气恢复广陵生产,而后续的一些既定计划更是要被迫推迟甚至做出调整。

    如果是站在个人立场的话,他是非常同意陈登的提议的,灭佛,可如果是站在刘澜徐州军师的立场的话,他更希望刘澜索性将此事全权交给陈登去办,这样一来徐州无异于少了一沉重的抱负,有更多的余力去干其他事情,而广陵嘛,他深信以陈登的能力以及陈家的实力,必然出不了数年又会变成一座富足的郡县。

    不管是在任何情况之下,就算是在儒铁板一块的徐州境内,也必然会出现为数众多的利益集团,这个时候他们都在未自己的利益考量着,其实这一场佛儒之间的论辩从一开始就已经变味了,但就像刘澜事前与关羽磋商时所考虑的那样,这件事不管内部是如何算计的,但首要的矛头还是对向佛家的,今日别说徐州糜家没来,还有辽东的徐晃、田畴他们几人不在,就算来了,也一个样,在反对佛教的基础上位自己一方争取更多的利益。

    而现在陈登已经替大家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现在也是该刘澜表面态度的时候了。

    虽然大家早已知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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