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烟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渴,这样的陆景止多了一丝色气。

    她有些呆愣地坐回原位,对上陆景止的眼,扯开话题,“景四如今还没回来,真的不要紧吗?”

    陆景止微微摇头,“无妨。”

    归烟点头,不再说话了。

    陆景止面色和缓,耳根之处却一点微红。

    归烟不知道景四去做什么了,但是既然陆景止心中有数,她也不需要多说了。

    他们多年情分默契,自然不需要她多言的。

    马车缓缓进入宫门,朱红宫墙遮挡住了一切皇城里的景色。

    宫门之后,有两个小太监迎着马车踩着碎步走过来。

    马车慢慢停下来,归烟率先跳下马车,掀开帘子伸手搀扶陆静景止下来,景一默然站在一旁。

    两个小太监向陆景止屈膝行了礼,其中一个白净些地开口道,“奴才是荣宝公公手下的小顺子,荣宝公公原本准备来迎您的,但是陛下临时有事让他伴驾,劳丞相大人稍等。”

    他身子微曲,头颅低垂,面上是再谦卑不过的神色,可归烟听着瞧着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脸色冰冷。

    她嘴角轻轻翘起,露出一个冷笑来,看着小顺子的眼神也有些冰冷。

    他这一番话说得不显山不露水,可言外之意无一不是敲打。

    陆景止身为外臣,无召不得入宫,他入了宫中,自然得有太监引路,以防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

    按照他的丞相身份,本该有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荣宝迎接,但如今荣宝相伴在帝王身边,这显示了陆静止和帝王的尊卑,帝王为尊,丞相为卑,帝王的威严不容挑战。

    陆静止也可直接跟着小顺子去皇帝办公的地方等候,可小顺子却让他在这等着。

    等帝王身边的太监,这对一国丞相,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有些紧绷。

    在归烟冷漠的眼神下,小顺子觉得身上的汗毛都起来了,额头上起了一丝冷汗,背脊处冰凉。

    心脏跳得有些快,小顺子压抑住快要颤抖的身子。

    陆丞相身边的这个随从,威压太大了,根本不像个普通的随从。

    陆景止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没有阻止。

    他眼神淡淡,可细看之下,却会发现他的眼中竟然有着淡淡的愉悦。

    微微看了归烟一眼,宽袖遮挡之下,手指轻轻划过归烟的手背。

    归烟手一颤,转头看陆静止,他却已经收回手,看着小顺子,眸光平静。

    “既然如此,我便在这宫城之内逛逛。”陆景止声音淡淡,“荣宝公公不会有意见吧?”

    “自然不会!”小顺子赶忙道,冷汗滴落,这句话简直就是在诛师傅的心啊。

    他去什么地方,荣宝怎么可能敢有意见。

    陆景止点头,带着归烟往前方走去。

    小顺子不敢乱动,大约离了七八步远的时候,他才直起身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密布的冷汗。

    他面色发白,半刻钟都没到的时间,他竟恍然觉得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旁边的小太监也跟着直起腰来,一双深黑的眼睛遥遥看向陆景止,然后轻轻的露出个笑来。

    陆景止带着归烟在大道上走着,时不时的捂嘴咳嗽几声,归烟一路上都在皱眉。

    想到陆景止的待遇,进宫马车被停就算了,还要等太监。

    如今虽说是随便走走,可明明是在往里面走。

    一个皇城,进出的宫道不知道有多长,更何况陆景止还虚弱的很。

    瞧见陆景止又用拳头轻轻抵住嘴,归烟忍不住开口:“你们越国的皇帝是个智障吗?”

    陆景止看向潜龙殿的方向,朱红的檐角和上面盘旋着的瑞兽在太阳照射下隐隐发着亮光。

    他目光悠长,“他是这个世间为数不多的聪明人,只是聪明用错了地方。”

    归烟嘲讽笑笑,“没把聪明用到开扩疆土,改善民生身上,用到了朝堂权谋制衡之术上。”

    “人虽聪明,选择却是错的。”归烟顺着陆景止的视线看去,眼神泛凉。

    这时候,转弯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陆景止转了视线,就看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朝这边缓缓驶过来。

    车帘是上好的鲛人丝做的,在日光下发出粼粼微光,这种鲛人丝因为材料难得,产量极少,极其珍贵。

    寻常世家以有这种材料做成的一片帕子而欣喜,这马车的主人却堂而皇之用来做车帘。

    马车顶两旁挂了两串铃铛,雪山的精铁所做,其中又不知道加入了什么离奇的机关材料,竟然可以发出银铃般清脆声音。

    陆景止微微眯了眼睛,这种马车,在整个越国也只有一辆。

    它的主人就是天子的胞妹,越国的如今的长公主——燕脂。

    而整个越国都知道,燕脂公主天家贵女,从小要什么便有什么,十分肆意。

    唯一让她求而不得的就是丞相大人。

    马车在陆景止面前缓缓停下,马车的主人掀开了车帘,弯腰探出半个头来,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

    她一张清水芙蓉面,纯真不染烟霞。

    “陆哥哥!”她脆生生唤道。

    陆景止正准备朝她行礼,燕脂看出他的举动来,赶紧跳下马车拦住了他,有些娇纵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我之间,何来这些繁文缛节。”她皱眉有些不满,“陆哥哥去了陵城一遭,倒是与我生分了。”

    陆景止往后退了一步,默默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陆某不过一介臣子,与公主之间何谈生分。”

    这话说的归烟想笑,偷偷低下了头。

    何谈生分?

    陆景止的意思是,他们压根就没有熟过好吗?

    “也请公主慎言,殿下的哥哥只有一位!”陆景止接着道。

    她的哥哥,便是那龙椅上的帝王。

    瞧着眼前的阵仗,归烟也猜出来眼前人的身份了,不敢多做造次,毕竟陆景止暂时还在眼前这位老哥的手上吊着呢。

    嘉行帝今年四十有八,唯一的胞妹便是燕脂。先帝老来得女,对燕脂自然是极致宠爱,嘉行帝登基之后,对这个最小的同胞妹妹也是疼爱非常。

    两个人年纪相差二十多岁,基本上是把燕脂当女儿来养的,燕脂想要什么,他给什么。

    在这样的娇宠之下,燕脂虽然娇纵,在一些大是大非上,却从未忤逆过嘉行帝,只除了一件事情——陆景止的事。

    “你!”燕脂不笨,自然也听出了陆景止的弦外之音。

    一国公主,何尝被人这么下过面子,更何况是被自己的心上人。

    她眼泪在眼眶里积聚着,却骄傲地不肯落下来。

    陆景止垂眸,站着不动也不解释。

    毕竟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

    归烟悄悄喵了他一眼,一时间竟然有些想笑。

    突然一声凌厉的破空声传来,归烟反射性往旁边一转,躲过了鞭子。

    诧异抬头,就看见燕脂手上拿了赶车的马鞭,一双眼睛饱含怒气地看着她。

    归烟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眼神有些发凉。

    燕脂被她看着更是愤怒,陆景止如此下她面子,身边的小厮都敢如此轻视她?!

    她一国公主,怎么能被如此折辱?!

    瞧见归烟的眼神,燕脂心中就更气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鞭子,恨恨看了陆景止一眼,抬手又是一鞭子朝归烟甩了下去。

    陆景止眼神一冷,突然伸手抓住了鞭子的中部。

    鞭子末端一甩,在他白洁的手上留下了一道红印。

    归烟脸色一变。

    “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教训教训她。”燕脂有些愣住了,准备去看看他手上的伤,陆景止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燕脂眼神微黯。

    归烟瞧见他的手,又看看此时慌乱愧疚黯然的燕脂,手指握紧成拳。

    受不了了,好想打她怎么办?

    燕脂根本没有在意她,完全被陆景止的态度给刺激到了。

    她也不知道还如何面对,急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给你请太医。”

    便赶紧上了马车走了。

    归烟冷冷看着马车从他们面前经过,然后从腰带里掏出了一个很小的白瓷瓶。

    陆景止的伤口已经渗出血来,鲜红和他洁白的手相衬,越发显得伤口有些可怖。

    那是燕脂刚刚从侍从手上抢下来干马的鞭子,非常粗糙。

    可陆景止的手,却是读书人的手,五指修长白净,只有一点点写字握笔产生的细茧。

    归烟将白瓷瓶里面的药粉细细洒在他手背上,伤口很快就止住了血。

    “我明明可以躲过去,不为什么要拦?”

    “先前一次我也没想到,但我后面知晓了,怎么可能允许她对你动手。”陆景止看着归烟的动作,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明明带了几分宠溺。

    归烟手下动作一顿,随即数落道,“那你就让她对你动手了?”

    陆景止轻轻一笑,眸光却有几分深沉,“她若不伤我,又怎会愧疚离开?”

    归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后抿了抿唇,继续处理伤口。

    拿出干净的帕子将手包好,他手很大,骨节修长,归烟不好打结,只好让他自己用另一只手捂好。

    越帝是个聪明人,可陆景止比他更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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