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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宴从上午一直持续到黄昏,将士们大都醉得不省人事,偶尔醒来,兀自到处找酒、要酒,薛六甲不允许任何人离开,为此唤来一队士兵,专门把守大殿出口。
    “军令如山,今天的军令就是喝个痛快,谁想半途逃走,谁就是违反军令!休怪我不客气。”
    至少在这座大殿里,薛六甲的优势越来越明显,诸王谁也不敢先动手,只能互相使下眼色,慢慢地,连目光交流也省了,各怀心事,做另外的打算。
    薛六甲终于尽兴,一脸的疲态,站起身,向左右诸王道:“我要向你们说几句心里话。”
    诸王虽努力控制,还是喝得头重脚轻,马维与甘招借势假装睡着,薛六甲走到两人身后,伸手拍醒。
    “当王的人怎么能倒下呢?起来,起来,我有话要说。”
    薛六甲绕到桌前,面对五王,挨个看过去,突然笑了,“我得敬你们一杯。”说罢上前端起半碗酒,一口灌下去,然后看着诸王。
    徐础等人不能不喝。
    薛六甲将酒碗狠狠一掷,碗碎一地,几名将领听到声音,茫然地抬起头,随便躺倒又睡。
    薛六甲脸上已无半点笑意,“我知道,有人恨不得我死,我还知道,有人将今天定为我的死期。”
    五王神情各异,甘招道:“谁有这样的本可,能给祖王定死期。”
    “嘿嘿,你少来这套,甘招,你平时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盼我死的人,第一人就是你。”
    甘招一脸苦笑,“祖王真是喝多了,怎么怀疑到我头上了?”
    “从前在秦州的时候,你是官,我是民,你被迫无奈才加入降世军,奉我为王,心里一直不服,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暗中拉帮结伙,就想着有一天能将我取而代之。”
    甘招只能继续苦笑,“听祖王这么一说,我真是罪无可赦了。”
    薛六甲摆摆手,“但我宽恕你,为什么?因为你有点本事,能拉拢不少人,而且在我被官兵围困的时候,带兵赶来救我。”
    “那是诸王共议的计划,非我一人之功。”甘招淡淡地说。
    薛六甲目光转向徐础,“你,一个小白脸,一个陌生人,突然就冒出来,对降世军指手划脚,建议我封王,结果让我损失不少爱将。”
    那些请封者被薛六甲派出去送死,这时却怪罪到徐础头上。
    “祖王受到围苦的时候,我没赶去援救,而是来夺东都,罪莫深焉。”徐础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薛六甲摇头,“夺取东都与救我的功劳是一样的,所以我也宽恕你。”
    徐础与甘招互视一眼,全都莫名其妙。
    “宁暴儿。”薛六甲说到第三王,脸上又露出一丝微笑,“宁暴儿啊宁暴儿,你为什么要改名字呢?旧名字多好?一说宁暴儿,就像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寻欢作乐的朋友。宁抱关——这是什么鬼名字?你抱得动吗?”
    宁抱关冷着脸不吱声,给他改名字的马维有些坐立不安。
    薛六甲脸上的笑容再度消失,“宁抱关这个名字听着就像是阴险小人,甘招只是盼望着我死,你却一直想要动手,动手不得,干脆离我远远的。你跟徐础混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个小子曾经刺杀过万物帝,不是好人。”
    宁抱关转开目光,看向别处,“没有吴王刺杀万物帝,咱们今天也不会在这里喝酒。”
    “对,所以我宽恕他,也要宽恕你,因为你毕竟没动手,还将东都让了出来,就凭这一条,你还是我的兄弟。”
    宁抱关草草拱手,“多谢祖王。”
    “你想娶太后,那就娶太后,想让她当妻,那就当妻,男子汉大丈夫,想干嘛就干嘛,还能让家里的女人管住不成?”
    “嗯。”宁抱关仍然不看薛六甲。
    “马维……你是叫马维吧?”
    马维立刻点头,“这就是我的名字。”
    “前梁帝胄,天成侯爷,到我这里,你成梁王了,觉得够吗?是不是有点嫌小?”
    马维起身拱手道:“得梁王之号,奉祖宗灵位,就是我……”
    薛六甲示意马维坐下,“别跟我客气。”
    马维坐下,“我是说我很满足。”
    “嘿,读过书的贵公子,撒起谎来就是脸不红、心不跳,其实你跟徐础一样,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王,看不惯我们的所作所为,总觉得自己更配得上降世王之号。但我也宽恕你,不管怎样,最后你去参战了,没像胆小鬼一样躲起来。”
    马维低头不语。
    薛六甲最后看向沈耽,左看右看,好一会才道:“我不认得你。”
    沈耽微笑道:“我是晋王沈耽,来自并州,第一个率兵赶去与祖王汇合,祖王想起来了吗?”
    薛六甲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仍然不认得你,尤其是不认得你的心。”
    “知人知面难知心,祖王可曾真认得某人之心?”
    薛六甲笑了两声,“一回生两回熟,以后我会认得你。你第一个带兵与我汇合,其实不安好心,要将官兵引去,逼我应战。但你引火之后,没有一跑了之,的确跟我一快灭火,出力不少,也该获得宽恕。”
    沈耽只是笑,没再接话。
    薛六甲抬高声音,“你们合伙算计我,逼我出人,好像我这个人不好说话,是个胆小鬼,只会站在远处,眼睁睁看着你们与官兵拼命。我是那种人吗?你们派人来求援,我会不答应吗?”
    薛六甲正是这种人,对面五王却都摇头,说“不是”,说祖王误解了。
    薛六甲用力一挥手,“我已经宽恕你们了,干嘛还跟我装模作样?承认一次错误有那么难吗?”
    五王都不吱声。
    还没醉倒的将领放下酒碗,倒下的人一个接一个醒来,虽然不明所以,但都知道酒宴已告结束,祖王正在发怒,人人清醒三分。
    薛六甲四处寻找自己的神棒,发现不在身上,脸色骤变,宁抱关从桌下拣起来,扔给他。
    薛六甲接过之后抱在怀里,神情恢复正常,“差点……”话没说完,双手挥棒,一通乱砸,五王纷纷起身避让,片刻工夫,桌子全被砸倒,酒肉散落一地。
    薛六甲一边砸一边骂脏话,也不指名道姓,像是在骂所有人,良久之后,他总算停下,气喘吁吁,脸色更红,心情却好了许多,笑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有话必须说出来,心里坦荡,藏不住事情,也不记仇,别人有一点好处,我却会记一辈子。诸位的好处不止一点,我会记几辈子上,什么时候到了三十三天,也要向弥勒佛祖讲述你们的功劳。但你们得承认自己做过什么,要不然,我就成了傻瓜。我不想当傻瓜,你们也不愿意奉一个傻瓜当祖王,对不对?”
    马维没沉住气,第一个道:“我们的确希望祖王能早些参战,别无它意,只想合力击败官兵。”
    薛六甲露出大度的神情,“这就对了,我不生气,也不报复,就像我一直在说的,我宽恕你们。”
    甘招第二个开口:“我们自作主张,确实……有错。”
    “有错改了就好嘛。”
    薛六甲的目光又看过来,徐础只得道:“引兵向降世军是我的主意……”
    “够坦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少年英雄,这个女婿我是认定了,明天你跟宁暴儿一块成亲,他娶太后,你娶我女儿。”
    徐础轻轻摇头,没有直接反对。
    还剩下宁抱关与沈耽,两人互视一眼,谁也不肯先开口认错。
    刘有终在沈耽身后轻轻戳了一下,沈耽才不情愿地道:“兵不厌诈,但我确有不告之错,我……”
    “你的错不止于此。”薛六甲拎着神棒走到沈耽面前,目光冰冷,“引官兵的事情就算了,我不计较,反正是打赢了,怎么打的不重要。你的错是两面三刀,一边跟我商量着要杀宁暴儿,一边又跟宁暴儿勾结,要在城里杀我。”
    “祖王真是喝多了……”刘有终想打个圆场。
    薛六甲怒喝道:“闭嘴,你个老匹夫,两王交谈,有你插口的地方吗?”
    刘有终以相术闻名于天下,降世军将士对他颇为敬畏,薛六甲自己也是神棍,不吃这一套,刘有终受到训斥,一句不敢反驳。
    沈耽冷冷地回道:“祖王这是欲加之罪。”
    “欲加之罪?你是不是向我承诺过,要在今天帮我杀掉宁暴儿?”
    沈耽昂首不语,身后的刘有终向晋军将领使眼色。
    晋军将领十余人,刚要有所动作,就被身边的降世军将领阻止,刚才还一同举杯痛饮的伙伴,突然间就成为冷酷无情的看管者。
    薛六甲又向宁暴儿道:“而你,今天也想杀我吧?”
    “我老婆就能杀了你,用不着我动手,也用不着非选今天。”宁抱关的语气同样冰冷。
    薛六甲大笑,“这是实话。”然后转向沈耽,“晋王,你选吧,今天你要杀谁?”
    沈耽一下子落入窘迫境地,向诸王看去,“大家商量好的事情,就让我一个人受着吗?”
    大殿里的将领降世军独占四成,殿外还有一批薛六甲中途招来的士兵,强弱易势,另外四王各自低垂目光,没做回答。
    薛六甲笑道:“晋王这招真妙,一下子将所有人拉到自己身边,让我成为诸王死敌。你以为我会上当?我有弥勒佛祖看顾,额头中间有慧眼,肉体凡胎看不到它,它却能看穿肉体凡胎。你们都是肉体凡胎,尤其是你,晋王,你的肉都烂了,胎里全是坏水,我看得一清二楚。”
    徐础终于完全明白过来,宁抱关刚刚逃过一劫,他用强娶太后这一举动败坏自己的名声,将“祸水”全引向了晋王沈耽。
    徐础同样明白,薛六甲这是在分而破之,先除掉他眼里最大的威胁晋王,以后再依次除掉其他诸王。
    他必须做点什么,于是上前一步,拱手道:“祖王弄错了,要杀你的人不是晋王,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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