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为天不懂守城之法,只明白一点,绝不能让敌人小瞧自己,何况徐础给魏悬献计时,他就站在旁边,亲耳听到公子也建议出城迎战,示敌以勇。
    徐础的原意是用主动挑战的方式虚张声势,令汉州军不敢轻易进攻,唐为天却没领会到这层意思,他只留极少人守城,而且只守城门,城墙上一名士兵也没有,他带领剩余的所有兵卒——不到五百人,其中骑兵不过二十几人——出城列阵。
    汉州军未料到城里还有益州兵,更没料到还会有人冲出来迎战,因此来得比较忙乱,临近城门也没摆出阵形。
    唐为天斗志昂扬,命令步兵留在原地,亲率二十几名骑兵,直奔敌人旗帜而来。
    汉州军将领大吃一惊,急忙派副将前去迎战,自己在后方摆列阵势。
    “甩天将军”不是白叫的,唐为天一槊挑落敌将,依然直冲过来,几乎没有减速。
    汉州军将士无不大惊,将领自恃兵多,还要再战,大声道:“弓弩!弓弩……”他想调用弓弩手射杀敌人,连喊几声未得回应,扭头看去,只见副将们面面相觑,再一看,本应列阵的士兵,竟然在纷纷后退。
    “擅退者……哎呦。”将领试图阻止士兵退却,再一转身,却见敌将已经冲至近处,面目狰狞,像是要吃人,他不由得吓了一跳,喊了一声“哎呦”,这一声比他的任何命令都好用,上至副将,下至普通兵卒,转身就跑,有马策马,没马奋力迈动自己的两条腿。
    唐为天一直追出五六里,又刺落三人,而且专挑骑马的人,觉得对方可能是大官儿。
    汉州军前锋连阵形还没摆出来,就被击溃。
    楼碍率兵赶来时,所见就是这样的情形,他也摸不清益州军的底细,但越是这样,越不允许前锋退却,立刻下令全军列队,刀枪冲外,然后命人骑马前去告知正往这边跑来的将士:转身再战,否则的话全被当成敌兵处置。
    前有刀枪拦截,后有强敌追赶,前锋将士陷入更大的混乱,但是经过一番衡量之后,士兵还是在将领的强迫下重新列阵,许多人已将兵器扔在路上,赤手空拳也得站在原地。
    队列尚未成形,唐为天已经杀到,在他身后,二十几名骑兵紧紧跟随,挥刀舞枪,呐喊助威。
    唐为天冲进敌阵,随手击刺,必有所中,越战越勇,硬生生将数百名敌军从中断为两截,令其迟迟不得列阵。
    楼碍远远观战,大惊问道:“此人是谁?”
    有副将回道:“此人年纪不大,又善用槊,想必是益州‘甩天将军’唐为天。”
    楼碍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声,原本只当是益州军自吹自擂,今日一见,不由得赞道:“真是员猛将,汉州兵多将广,竟无人能与其匹敌。”
    左右众将领无不面露惭色,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站出来请战。
    “弓弩手准备好了?”楼碍问。
    “快了。”
    “鸣金收兵,唐为天若是追来,发箭射杀。”
    “可能会误伤到咱们的士兵……”
    “杀猛将如同攻城,哪有不死人的?”楼碍冷冷地说,再没人敢多嘴,匆匆传令,队伍中的弓弩手还没有完成列阵,但是只为射杀一人,倒也足够。
    这边锣声一响,前方的汉州军如蒙重赦,争先恐后地往回跑,连最后几件兵器也丢在地上。
    唐为天杀红眼,还要再追,身后兵卒追上来,提醒道:“唐将军,敌人像是要用弓弩。”
    唐为天弓弩不精,也最怕这玩意儿,鄙夷地说了一句“胆小鬼”,勒马停下,大声道:“交出徐础,饶你们不死,徐础伤一根汗毛,你们全军赔命。你们有弓弩,我有城墙,有胆子就来攻城!”说罢,带人调头而去。
    楼碍笑道:“倒也不全是一个莽人,可也不够聪明,他邀我攻城,必是城中空虚。全军进发,子夜之前,必要夺回汉平城!”
    前锋将军比较聪明,早早下马与步卒同行,因此逃过一劫,扑到长史马前下跪,刚要开口自辩,就被楼碍打断。
    楼碍甚至不愿看他一眼,“摘下头盔,编入行伍,以观后效。”
    汉州军这回不敢冒险,列队步步前进,远远地望着唐为天率兵退入城池,唐为天最后一个入城,手里高举长槊示威。
    汉州军停下,楼碍抬头望去,见城墙上空空荡荡,没有旗帜,也没有士兵,笑道:“果然如我所料,益州人虚张声势,唐为天带出城的士兵,大概就是全部守城兵力。一千人正面佯攻,一千人绕到对面攀城,一千人前后支援,其他人不用动,半个时辰以内,此城必破……”
    身边的一员副将小心翼翼地劝道:“将军莫要大意,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唐为天既然敢……”
    楼碍怒道:“一个唐为天就将你们吓成这样?魏悬胆小之辈,能给他留下多少士兵?”
    副将不敢再劝,只能连连称是。
    楼碍正要下令,忽然发现,他才是孤家寡人,副将反而深得众心,放眼望去,汉州将士皆有惧色,显然都以为此次攻城必是一番苦战。
    汉州军曾与降世军鏖战多年,虽占上风,却一直不能取得全胜,益州军一到,不过数月间就将各路降世军撵出汉州,因此威名昭著,汉州军原本就有惧意,被唐为天来回一冲,更无斗志。
    楼碍可以继续下令,在他的亲自监督下,汉州军心里再害怕,也得硬着头皮攻城,让楼碍心生犹豫的是,此举究竟值不值得。
    徐础与昌言之留在谷口小城里,心里都有些忐忑,尤其是昌言之,没有敌将在场,胆子反而更小,患得患失,喃喃道:“我跟唐为天说,一定要守住汉平城,咱们这些人的性命全系于此。可是按这个小子的脾气,十有八九不会听话。他只有五百人,汉州军却有几万人,只出一成兵力,他也不是对手。唉,唉,唉,兜了一大圈,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徐础也觉得唐为天不是守城的料,但是没那么害怕,笑道:“乱世无常,死在哪里不是一样?”
    “如果非要选个地方送死的话,我希望是思过谷。”
    “人都愿落叶归根,你不想回江东?”
    昌言之又叹一声,看一眼门口的卫兵,说道:“七族在江东只是客居,那里算不得家乡。”
    “嗯?”
    昌言之笑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当年吴皇在江东可没做几件好事,七族不仅不劝,反而为虎作伥,因此不得民心。七族即使衰落,也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只会一味地埋怨江东百姓忘恩负义,以至于更失民心。说实话,在江东起事之前,我在外面很少说自己是七族子弟,甚至不说自己姓昌。”
    徐础也笑道:“此话中听,尤其是应该让楼长史听听,让他少些对‘刁民’的埋怨。”
    昌言之指着自己的脖子,“它已经不怎么稳当了,我再说些废话,断得更快。”
    两人累了,干脆坐在地上闲聊,昌言之念念不忘的只有思过谷,他是真喜欢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喝酒、睡觉、除草、打球……不算除草,其它都是好事、美事……”
    门口的卫兵只管看人,不管别的。
    外面日落西山,厅里没有灯烛,更显昏暗。
    楼碍迈步进来,在卫兵的帮助下,解脱盔甲,另有人前去点灯燃烛。
    徐础与昌言之站起身,等候消息。
    去掉一身束缚,楼碍来到徐础面前,“唐为天是你旧部?”
    “算是吧。”
    “小唐将军原是徐公子的随从,忠心耿耿……”昌言之补充道。
    “既然如此,他怎么投靠蜀王,没随你去邺城?”楼碍问道。
    昌言之回答不了,徐础道:“人各有志,虽是旧部,也没必要时时追随。”
    “哈哈。徐公子倒是看得开。嗯,唐为天据守孤城,已被汉州军团团包围。我听说他是一员猛将,有惜才之意,因此没有立刻攻城,而是给他一次机会:天亮之前出城投降,饶他不死,让他做汉州军的前锋将军。”
    “他怎么说?”徐础道。
    “他……只听你和蜀王的命令,蜀王远在益州,所以只剩下你。”
    “他已不是我的部下,我不能命令他投降。”
    楼碍脸色一寒,“既然如此,就等天亮时攻城吧。”
    楼碍转身离去,仍命卫兵看守两人。
    昌言之小声道:“连吃喝也不给一点,这是要饿死咱们吗?”
    “不怕饿死,就怕闲死。”徐础慢慢坐在地上,最近这几天,他的体力明显下降。
    昌言之有点着急,“不如服软算了,让唐为天投降……”
    徐础摇头,“唐为天乃是蜀将,为救我而留守孤城,我若迫他投降改投汉州,实是不仁不义。”
    “这种时候,还讲什么仁义?”
    “非得是这种时候,仁义才有价值。”徐础笑了笑,“别担心,楼碍既生此心,断不会半途而废,我已给他一个选择,他会心动的。”
    “什么选择?”昌言之诧异道。
    “等会你就知道了。”徐础有些困倦,打个哈欠,盘膝而坐,摆出冥思的架势。
    夜色渐深,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徐础不动,昌言之有些焦急,向门口的卫兵道:“请问几位兄台,发生什么事了?”
    卫兵们互视一眼,有人出去查看,很快回来,向其他卫兵道:“铁鸢率军攻来,咱们已经放火烧栈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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