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是灰的,亦是冷的。但天气的冷,却不及二人之间的沉默,那种寒到骨子里的冷意,才真是让人难受。

    齐英儿虽然牵着孙巧儿的手,孙巧儿虽然时不时偷偷看他几眼,但谁也没有打破沉默,两人好像不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二人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走到牵着的两只手都已变得冰冷,都已经感觉不到对方的手是否还握在自己手里。

    齐英儿的脸色也是冰冷的,眼神也是冰冷的,连心都好像是冰冷的。

    孙巧儿此时比死还难受。

    为什么他那晚见到我将我紧紧抱住?为什么他要带着我离开?为什么他牵着我的手却如此冷漠?

    孙巧儿的心就像被把刀子,一把无情的刀子,挖去一块又一块。

    她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她觉得心越来越痛,她的双眼里已经噙满了泪,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挣开了齐英儿的手。可她根本没用力,只是轻轻一停,手便滑落了。齐英儿根本没有握紧她的手,这又像一根锥子一样,深深锥进她的胸膛。

    她蹲下来抱头痛哭,难道唯有哭声才能打破二人之间的沉寂吗?

    齐英儿并未立刻回头,好在孙巧儿现在什么也看不见,齐英儿扬手轻轻在自己眼角擦了擦。

    他也哭了吗?他也哭了。他是何时哭的?他又为什么哭?

    他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看着孙巧儿,眼眶亦是红的。但他仍然没有说什么话,没说一句安慰孙巧儿的话。

    孙巧儿就一直哭着,直到嗓子都已苦哑,再也哭不出声,再也流不出眼泪。天地又是一片寂静。

    唯有哭声才能打破这该死的沉默?可孙巧儿已经哭不出声了。

    齐英儿终于说话了,但他的声音也是沙哑的:“我们走吧。”

    孙巧儿忽然站起身子,抬手掴了齐英儿一耳光,齐英儿的脸顿时红肿起来,但他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齐英儿。

    孙巧儿看齐英儿如此冷漠的样子又急又气,就不停地打他,可越打越轻,然后双手攀扶着齐英儿的肩膀趴在他的怀中。

    孙巧儿心里苦,心里已经骂了齐英儿一千句一万句,但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声来。

    齐英儿又轻轻抱着孙巧儿,孙巧儿身子一颤,“为什么要抱我?为什么?你既然不想和我说话,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抱我?”

    齐英儿抱着她,在孙巧儿耳边轻轻说道:“抱着你,你会好受点吗?”

    这是什么话?这是孙巧儿听过的最令她寒心的话,难道这种拥抱只是你的施舍?

    只是看我可怜,才施舍给我的拥抱?

    孙巧儿推开了他,虽然嗓子已经哑了,但她仍然竭力喊道:“你就是个混蛋!我救了你!我救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齐英儿看着这个女人,他的脸似乎被冻僵了,没有任何表情。

    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对她?她救了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为什么这么对她?

    齐英儿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长时间。他今年十二岁,他又懂些什么?他既然什么都不懂,为何要对眼前这个女人这样?

    天苍地茫,多少人生在这片地上,可又有多少人经历过齐英儿的生活?他们过得怎样?他们又是如何应对的?齐英儿的思绪越飘越远,竟然感觉神魂已经出了这具躯壳。

    忽听的一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人声如洪钟,竟把齐英儿的神魂给唤了回来。孙巧儿也被这声音给吸引去,有一刻竟忘记了一切的事。

    齐英儿和孙巧儿都不约四下瞧去,却不见任何人,但二人都听到了那人的声音,所以绝不应该是幻觉。但他们却怎么也找不到这附近有人,不禁觉得奇怪,而又有几分害怕。

    又听见一声:“我在这儿,别找了,我就在这儿。”

    齐英儿四处看着,循着声音,却仍看不到人影。

    那人又喊道:“往这儿看,往这儿看。”

    齐英儿有找寻着,“奇怪,听这声音,好像这人就在眼前一样,为何总看不到?”

    孙巧儿好像也忘记了刚才的事,也在找着,也在纳闷,道:“莫不成是鬼吧。”

    只听那人又道:“嘿!傻孩子!居然说我是鬼!我要是贵,你俩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不成。”

    孙巧儿找寻着声音来处,突然大叫一声“啊”,那样子倒真的像见到了鬼一样,吃吃道:“手.....手...手。”

    齐英儿竖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就在离自己三步距离那居然有一只手从雪里伸出来。那手丝毫血色也没有,果然像个死人的手。

    齐英儿也被吓得握紧了腰间的剑。

    只见那只手突然朝着齐英儿摇了摇,那人道:“对喽,找着我了。”

    那声音竟来自地下!

    齐英儿大喝道:“你怎么在地下,是人是鬼!”

    那人又道:“又是一个傻孩子,我都说了我若是鬼,怎么能好好给你讲话?”

    孙巧儿道:“那,那你怎么在地下呆着。”

    那人道:“我不是在地底下,我是在雪底下!”

    齐英儿和孙巧儿面面相觑,都一副不解的样子,那人又道:“小兄弟,能不能过来帮我一下,把我从雪里拉出来。”

    齐英儿一惊,道:“是在叫我吗?”

    那人笑道:“你不是小兄弟,难道是小姑娘吗?”

    齐英儿一听,便吃吃说不出话来,就要前去拉住那只手,却又一只手拉住了自己,他转脸一看,不是孙巧儿还能是谁?

    孙巧儿摇着头道:“不行,不能去,万一是个陷阱,要将你我二人给捉住怎么办?”

    齐英儿一听,便停住了脚步,那人却道:“哎呀,这个小姑娘还在担心什么?快放开小兄弟,让他过来拉我一下吧,再不来,我可要死在雪里了。”

    齐英儿又要往前走,孙巧儿却不放手,道:“他在雪里,怎么能看到我二人的举动?我看此事古怪得很,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我们且先问问他的来历身份。”

    齐英儿点点头,问那人道:“那个,你是谁?”

    孙巧儿扑哧一笑,齐英儿却纳闷起来,心想:“不是你叫我问的吗?干甚么要笑?”

    孙巧儿道:“你这问法倒也是够直接的。”

    齐英儿又问道:“你为什么会在雪里?”

    问了两声,那雪下的人却没了回声。齐英儿和孙巧儿又相视一眼,孙巧儿道:“你不要耍什么鬼花招!我们是不会上当的,你要是再不说话,我们就走了,把你一个人丢在雪里也不管了!”

    那人仍没出声,那只露在外面的手变得无力,低垂着。

    齐英儿喊了一声:“不好!”便也不管许多,直接一个箭步就冲到跟前,拉住了那只手。

    一抓到这只手,一股寒意像千万根针一样扎在手上,齐英儿心中一颤,“不是真的死了吧!”他正在使劲往外拉,那只冰冷的手忽然抓住了齐英儿的手买孙巧儿看了也大惊道:“快放开!”

    可是那只手已经牢牢抓住了齐英儿的手,齐英儿虽已经松开自己的手,却怎么也挣不脱那冰冷的手,他只得拼力往外扯。这一扯,却把那雪里的人给扯了出来。

    冰冷的手一放开,齐英儿一个踉跄,坐到在雪上。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人光秃的脑袋已是苍白发紫,和那手的颜色一样。身上穿着的像是僧衣,却也是破破烂烂的,乍看起来,倒真不知道是人还是鬼。·

    只见那人像是刚睡醒一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又长呼一声,“呜呜呜呜------呀”

    齐英儿和孙巧儿却站在一旁,紧紧握着手,看着这个非人非鬼,似人似鬼的不明物。

    只见那人回头对二人一笑,道:“多谢多谢,哟,你们和好了?”

    齐英儿和孙巧儿只被这个不明人吓得不轻,却也没注意到,不觉间双手紧紧拉到了一起。二人一看,又不约放开了手。

    那人道:“嘿!拉都拉上了,干什么又放开?真是让我这和尚摸不到头脑啊。”

    齐英儿一听他说自己是和尚,那他穿着的可真的是僧衣,怎么如此破烂?

    齐英儿道:“你是谁?”

    那人嬉笑道:“我就是我啊。”

    齐英儿道:“我问你叫什么?”

    那人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早已无名无姓,只有法号。”

    孙巧儿问道:“那你法号是什么?”

    那人却不说话了。

    孙巧儿不耐烦,道:“问你话呢,你怎么又不回答了?”

    那人挠挠脑袋,似是不解,道:“贫僧已经说过了呀。”

    孙巧儿气道:“你几时说过了?”

    那僧人笑道:“真是好笑,小姑娘你方才问过,我就说了呀。”

    孙巧儿道:“胡说,胡说。你明明没有开口!”

    那僧人道:“那就是贫僧的法号啊!”

    孙巧儿道:“什么什么!一派胡言,你的法号是什么?我看你一定是个假和尚,你是个骗子,说不定是个强盗土匪!”

    那僧人一脸苦相,道:“ 小姑娘你说小僧是土匪那可就是冤枉死人咯,我的确是个和尚。打小就在五台山佛光寺跟着我师父无悲大师念经诵佛,怎能是强盗。”说完,这和尚又把那寺庙的样子,那五台山的春夏秋冬统统说了个详细,让孙巧儿也不得不信,齐英儿听得更有如身临其境,还真有点想去看看这么好的寺庙了。

    孙巧儿道:“那我问你法号怎么不说呢?”

    那僧人道:“不是不说,是贫僧说了,我的法号就是......”他忽然将嘴紧闭,就不出声了。

    孙巧儿看了一脸茫然,齐英儿倒是笑了起来,孙巧儿道:“你笑什么?”

    齐英儿道:“我在笑他师父。”

    孙巧儿又问道:“他师父怎么了?”

    齐英儿道:“他师父居然给他起了个这么有意思的法号,让人念也无法念,喊也无法喊。”

    孙巧儿道:“那你知道他的法号了?”

    齐英儿点头笑道:“他的法号就是......”说着,他也紧闭着嘴,不出声来。

    那僧人笑道:“果然还是小兄弟聪明些,这就是我师父给我取的法号。无字无形,无声无音。”

    孙巧儿好像也明白了,便道:“真奇怪,你奇怪,你师父更奇怪,给你起这个法号,那他都怎么叫你啊?”

    那僧人笑道:“师父给我起了这个法号,确实不好叫,但是他为了方便,又给我一个名字,叫空。”

    齐英儿道:“空?”

    那僧人道:“正是正是。”

    齐英儿缺德这个叫空的僧人很有意思,名字有意思,举止也有意思,而且还喜欢呆在雪里。齐英儿问道:“那你怎么在雪里啊。”

    空又挠了挠脑袋,道:“哎呀,这个说出来也不怕二位取笑,师父说让我到这俗世间化缘,我已经出来一个月了,其间虽然化了一些,但都尽是些饭菜,而我整天拿着钵盂,就像个要饭的一样。后来我发现化缘不如用钱买饭,所以就把师父给我的钵盂当了几些钱。谁知饭菜那么贵,没几天我就花光了,过不久,到真成了要饭的了。衣服也烂了,也有很久没洗澡了。然后我就走啊走,有一天走到这,我又饿又累,便躺在地上睡着了。直到刚才,二位将我惊醒,这才,这才和二位结下了缘。”

    孙巧儿冷笑道:“我看你年纪不大,扯谎的本事倒是天下第一啊。”

    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所言不曾有半点虚假呀。”

    孙巧儿道:“好!就算你前面说的都是真话,可这后面的话剑指可笑。”

    空道:“哪里可笑?”

    孙巧儿道:“这几日可不曾下雪你知道吗?”

    空摇摇头,孙巧儿又道:“这几日不曾下雪,也就说你身上的雪是几日之前,但几日之前下的雪也并未下这么多,那也就是说,这雪是很多天前一天一天堆积起来的,难道说你在这雪里躺就躺了十多天吗?”

    空点点头,道:“有理有理,没想到我这一睡就睡了十多天啊。”

    孙巧儿冷眼瞧着空,道:“呸,脸皮真厚,被人当众揭穿谎言,还能那么镇定,真不要脸。”然后转身对齐英儿说道:“咱们走吧,不要理这个疯和尚!”

    齐英儿却不动脚,只是微笑着,而后慢慢道:“我相信这个和尚。”

    空倒也是觉得意外,也是不禁面露微笑。

    孙巧儿吃吃道:“你,你真的相信他?”

    齐英儿笑着,那笑容却那么放松,他的笑恰似和空的笑容相应,两人就像故交一样。

    孙巧儿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你讨厌我,你宁愿相信一个臭和尚的鬼话,你都不相信我!那我走!我走!”

    空道:“哎呀,没想到小姑娘居然会因为我这个臭和尚吃起这个小兄弟的醋。姑娘你可比我漂亮一千倍一万倍也不止啊,这小兄弟怎么会讨厌你呢?”

    孙巧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道:“我和他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空笑道:“本来没关系,后来有关系了。”

    孙巧儿道:“有什么关系?”

    空道:“这个小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刚才我可真的差一点就死在雪里了,多亏小兄弟拉了我一下啊。对了,小僧还没请教小恩人的名字......”

    齐英儿道:“齐英儿。”他告诉这个陌生和尚自己的名字,只因为他觉得空并不是坏人,也没有骗人。世间本有很多不可能的事情,又怎么随便说空就是骗人的?若是他对人说起自己手中木剑的事别人也会觉得是骗人,但是却又有人争得头破血流要得到这把木剑,岂不是更奇怪?

    孙巧儿见这二人,只短短一会儿居然想两个要好朋友一样,愈来愈不明白,愈来愈生气。

    空有转而笑道:“不知小姑娘芳名......”

    还没等他说完,孙巧儿就恶狠狠地说道:“叫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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