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纳缇——”

    水晶棺椁中的年幼女孩低声呢喃着这个多少有些陌生的名字——坦白的说,她对这位自黑暗归来的旅者并无恶感,甚至有少许钦佩,然而双方立场上的差别,却让一切最终只能以如此令人扼腕的方式落下帷幕。

    “可惜了。”

    低声感叹着,在艾米面前自称嘉苏的女孩从棺椁中起身,漆黑的瞳仁中映照出水晶中的自己,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直抵脚踝,精致的有些过分的哥特风长裙自然而然的垂落,姣好的面容如人偶一般不存瑕疵,再加上那娇小的有些过分的形体,她的美丽充满了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可是,本人却丝毫没有这个自觉。

    视线不过一带而过,比起自身的妆容,她更在意的,其实是笼罩在赫姆提卡上空的浓重阴霾——或许在凡人眼中,这只是稍显阴沉的天色而已,但在她眼中,那分明是有人动用过权限的铁证。

    是打算卡在她的休眠期想要做些什么吗?

    眼睛微微眯起,转生本身就是一个不可逆的进程,对她的那些老熟人来说,掐掐时间点,算出她会在何时陷入沉睡并不是一件难事,真正令她意外的,还是天空中那密密麻麻的法则之线。

    遮蔽——

    这是它们本该起到的作用。

    然而,因为伊格纳缇的升格,赫姆提卡闹出的动静超乎想象,即便有这么一层遮羞布存在,她也在第一时间被躁动不安的法则线惊醒,然后……注视着旅者的魂灵升入天上,并在光与热之中燃烧殆尽。

    只是如此。

    她什么也做不了。

    正如九百二十年前,奥古斯都将自身的王座举至天上的那一刻,她,或者说他们,久违的回忆起那份被屈辱与无力所支配的恐惧。

    以及愤怒——

    命运无所不在,在全知全能的祂面前,一切不存在偶然。

    时间比预计的还要更加紧迫,早在一千两百年前,万千世界至高无上的主宰已将视线投诸于此,而在五年前……所有人的侥幸心理更是被毫不留情的碾碎。

    因为,门被打开了。

    通向世界内侧之门,被人打开了。

    身份不明,目的不明……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刹那,撬动法则面所产生的违和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位不速之客如同没入大海中的一滴水,混入沙河中的一粒沙一般,和光同尘,成为了隐藏于世界之内的一个不稳定炸弹。

    就本身而言,这种程度的威胁无法使人感到悲哀绝望,但其中折射出的信息,却足以令每一个人坐立难安。

    因为……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尽管尚能用偶然或是意外安慰自己,可一路披荆斩棘走到现在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抱有如此天真的念想,的确,可能是偶然也可能是意外,但既然门因此而打开了一次,那么在可预见的将来更会打开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穷多次。

    迟早,黑暗混沌的空无,不再会成为祂的阻碍。

    只是——

    尚且年幼的女孩抿了抿樱唇,如黑暗星云般深邃晦暗的漆黑眸子注视着赫姆提卡上空笼罩的阴霾,与夜色一般稠密的长发无风自动,原本趋于柔和的姣好五官自然而然的绷紧,仅仅是片刻之后,有着稚嫩外表的年幼女孩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间都散发着凛然而不可侵犯的威仪。

    这不能成为向她挑衅的借口!

    阿尔哈萨德,你将手伸的太长了——赫姆提卡,可是我的地盘!

    微微挑动眉头,仿佛爪牙刚刚张齐的幼虎在自己的领域内遭受到了挑衅,嘉苏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愤怒之情。

    于是,肉眼不可见的法则之弦被轻轻拨动。

    没见任何交锋,晴空里乍然响起一道霹雳!

    然后,云消雾散,拔云见日。

    但这并未让刚刚结束休眠期的幼小女孩的心情有任何好转,因为……当笼罩在赫姆提卡上空的浓重阴霾消散后,赫姆提卡那糟糕至今局势终于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想骂人。

    ——如果可以的话。

    正如她所预见的那般,骰子屋的行动失败了,伊格纳缇打开了下层区与迷雾区的阻隔,让无名者之雾得以侵入下层区,早就蛰伏在迷雾区的各色妖魔感受到了秩序世界对它们存在的天然感召,前仆后继的涌入了下层区,在迷雾的掩盖下犯下了累累的罪行,整个下层区乱成了一团。

    而上层区的局势则更加的糟糕,尽管她对潘多拉的入境本就心存疑虑,只是碍于自身的身份无法出手阻扰,但在那之前万万没有想到,局势竟然会恶化到这种地步——毫不夸张的说,整座赫姆提卡城的灭亡或许只在旦夕之间,解开限制的潘多拉根本不是荣光者所能匹敌的敌手。

    或许要不了多久,赫姆提卡的火种终要迎来消亡的命运。

    这座传承了数千年之久的上古之城,终归会如已经消失在漫漫长夜中的其它城市一般,在黑暗之中沉沦。

    多少有些伤感呢……

    即便如此,嘉苏也不打算出手,这不止是不愿,更是不能。

    不愿是火种的消亡终究是“她”所拟定的命运,是一切生灵无可避免的命运,或早或晚,因缘际会,火种终将熄灭,只有靠人类自己去面对、去闯过这场劫难,一切才会拥有意义。而纵使她对这座充当她摇篮的古老城池抱有非同一般的情感,甚至一时无法自抑,早已深陷汉莫拉比所订立的命运之中的她,也无力插手尘世的兴衰,只能借由骰子屋来对未来的走向稍加干涉。

    而潘多拉这个级别的人物,显然超出了骰子屋所能引导的范畴。

    所以……就这么认命么?

    情绪罕见的低落了下去,年幼的女孩默默的磨着牙齿。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被人打上门来了还要忍气吞声——她不甘心!

    或许正如那个自称艾米·尤利塞斯的家伙所说的那样,她反倒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但那又怎样?任性本就是孩子的特权!从诞生以来,活动乃至清醒的天数都屈指可数的她,偶尔任性下又有什么!

    只是任性也需要条件与资本。

    作为汉莫拉比法典的监察者与审判者,嘉苏被限定了干涉现世的可能,黑暗众卿级别的人物在有充足理由的情况下或许可以杀上那么一两次,但对潘多拉……她是真不好下手,也下不了手。

    也就是说,即使她不要面子,亲自登场,也无法阻止赫姆提卡走向覆灭。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无可挽回,也无可阻挡的命运……

    年幼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他们的力量在这个如囚笼一般的世界称得上强大,但强大这个概念本身就是虚假的幻想,单独来看毫无意义——在蚂蚁眼中,人类或许会是支撑天地的巨人,或是某种无法一窥全貌,难以理解,更不能接受的不可名状之物,又或是如狂风、暴雨、地震、洪水一般的自然现象。

    而人类,哪怕是人类文明。相对于星球这个概念,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但若是将星球放诸于浩瀚无垠的宇宙星空,其实也不过是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在这小小尘埃上发生过的历史,产生过的文明,根本无足轻重。

    可若是将宇宙当做一切的终极,却又未免有些想当然了,谁也无法肯定,被人类视为象征时间与空间乃至一切终极的宇宙,会不会只是位于无尽次元之海上于刹那生灭的一个泡沫。

    杀死蚂蚁,杀死人类,杀死星球,杀死宇宙——

    变强这一概念可以无限扩展,但再怎么强大,在无限这个看不到边际的范畴之内,都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绝对强。

    也即是说,再如何的强大都存在更加强大者,再如何的弱小都存在更为弱小者,强与弱并没有固定的界限,它们是一个彼此依存的相对概念。

    所以,力量的强弱在宏观尺度上毫无意义,在很多时候它只分为两种情况,够用的——以及不够用的。

    而现在,摆在女孩面前的,无疑是第二种,也是最后一种情况。

    她的力量不够用了。

    有点微妙的不甘心,嘉苏轻咬着嘴唇,粉嫩的小脸上流露出相当纠结的神色。

    直接下场,那是想都别想。

    可若是不亲自出手,整个赫姆提卡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潘多拉。

    那么……静观其变?

    坦白的说,火种的熄灭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虽然比预计的提前了不少,但终归是人类所必须面对的命运,她没有出手的理由——只是,那是司掌命运的魔女嘉苏的想法,而不是她的。

    偶尔,她也想要任性一下,做一次彻头彻尾的熊孩子。

    毕竟——

    黑暗千年尚未落下帷幕,属于混沌的画卷尚未展开,一切的一切尚有周旋的余地。

    黑发黑眸的年幼女孩注目远眺,视线穿越了层层的时空,落至了正陷入激战的少年身上,嘴角不由勾起一个弧度。

    “决定就是你了——”

    “艾米·尤利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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