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的店铺,依然很热闹。

    其中一家铺子的门前,摆着桌子,坐满了人,还有伙计来回忙碌。借助灯火的亮光看去,铺子门匾上刻着四个字,穆家老店。

    找的就是它

    此前途经此处,无意见到穆家老店,暗暗惊喜,并未声张。本想着先行赶到客栈,探听一二,回头再计较不迟,谁料竟然与玄明岛的修仙子弟同住一处,简直是自找麻烦。一刻都不能多待啊,且编个借口溜之大吉。

    嗯,却不知这家老店,是不是自己所要找的地方呢?

    祁散人冲着店铺打量片刻,又左右张望。而尚未挪动脚步,两眼微微闪亮。

    只见铺子里出现一位枯瘦的老者,须发斑白,粗布长衫,头顶道髻,有道之士的模样。他拿着两个面饼,径自走到街边,塞入一个孩子的手里,又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孩子连声致谢,撒腿跑开,他这才拈须一笑,恰见祁散人正在相望,也没介意,稍稍欠身,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转身往回走去。

    进了铺子,左侧摆着柜台,右侧摆放着几张桌子,同样是人影晃动而喧闹非凡。穿堂而过,便是一道竹帘遮挡的角门。角门过后,则是一个小院,

    老者掀开竹帘,来到院中,稍稍停顿,旋即一步一踱,慢慢走到小院的尽头。

    又是一道后门,伸手推开。

    月光下,一个药草飘香的园子出现在眼前。四周则是树木、山石环绕,倒是一处幽静的所在。

    老者走到园中,缓缓停下脚步,俯身打量着一株药草,突然轻声问道:“这位道友,有何指教……”他一边出声,一边伸手弹向药草的枝叶。与此刹那,四周突然闪过一层淡淡的光芒。整个园子,瞬间笼罩在阵法之中。他松了口气,直起身子,踱步回转,又微微一怔:“你……”

    只见两丈外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正双手搓脸,嘴角含笑:“多年不见,穆源道友风采依然啊!”

    自从他返回铺子,便察觉有人尾随,暗暗诧异,却佯作不知。而对方竟然跟着来到后院的园子里,他被迫启动阵法。谁料转眼之间,尾随者突然变了一个人。

    “你……你是玄武谷的无咎?”

    被称为穆源的老者,并未否认自家的身份,而是难以置信道:“你怎会来到此处?易容术……”

    尾随而至的年轻人,青色长衫,黑发披肩,剑眉星目,嘴角含笑,正是无咎的模样。为了掩人耳目,他借助易容术,乔装成老者,并顶着祁散人的道号。而此时此刻,不便隐瞒,索性露出真容,点了点头道:“宗门生变,无从安身,四处漂泊,沦落于此,恰逢鬼族作恶,不敢袖手旁观啊,谁料他乡遇故人……”

    “我早已知晓你的来历,而遭到追杀,下落不明……”

    “你怎会知晓?哦,你见过班华子与姜玄二人……”

    “稍后再说,这边请……”

    “……”

    穆源出声示意,并挥袖撤去了园子的阵法。十余丈外,几株老树环抱之中,有个石头垒砌的两间石屋。他走了过去,推开屋门,摆了摆手,闪身入内。

    无咎没有迟疑,跟着抬脚踏入石屋。

    石屋极为宽敞整洁,榻、几等摆设齐全,另有两个窗户对着园子,随着轻风吹来,满屋的药草花香。

    而不过瞬间,明珠亮起,禁制闪动,整个石屋另成天地。

    穆源坐在榻上,举手示意:“不必见外!”

    无咎从来不喜俗套,也根本不是一个见外的人。他打量着屋内的情景,盘膝坐下,笑道:“此处闹中取静,别有洞天啊!”

    穆源却无意寒暄,直截了当道:“两个月前,班华子与姜玄找到了我,告知了前后原委,并请我打听你的下落。据说你遭到了梁丘子与黄元子的追杀,生死不明。我唯恐不测,命他二人离开了飞卢海……”

    “我倒是惦记着那兄弟俩的安危呢,无事便好,却不知他二人又去了何处?”

    “前往卢洲本土,投奔艾方子与侩伯……”

    “咦,那两个家伙还活着?我记得一个擅长炼符,一个擅长炼器,曾与你一道骗我的炼金草……”

    “咳、咳……”

    “故人重逢,欣喜难耐,说笑两句,切勿介怀。今日相逢,着实叫人意外啊!”

    “地明岛生变,各家急需丹药,我推辞不得,唯有亲自照看一二。而实不相瞒,遇见道友,我也没想到。而你本该逃亡,缘何……”

    正如无咎所说,这个穆源,乃是他初入星海宗结识一位筑基前辈,擅长炼丹。仙门遭劫之后,穆源与一帮弟子,不肯改换门庭,便远逃海外。如今他在飞卢海各地开有穆家老店,卖着丹药,仙凡兼顾,倒也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或谨慎起见,或心有顾虑所致,他说起话来吞吞吐吐。

    无咎倒是浑身轻松,笑道:“我与玄明岛,早已化解了恩怨!”他心有好奇,接着问道:“据你所知,飞卢海还有没有其他的贺洲同道?”

    石屋的顶壁,嵌着几颗明珠。淡淡的珠辉下,两人在榻上相对而坐,虽然是故人重逢,却彼此神情各异。

    “化解恩怨?倒也未必。而我从班华子二人的口中得知,你要逃离飞卢海。你今日寻来,莫非只为他人的下落?”

    穆源的相貌没有变化,还是清癯老者的模样,言谈举止中,透着几分谨慎与一丝狐疑。

    或许,这便是他能够在飞卢海落脚安身的缘故。趋吉避祸,皆离不开“谨慎”二字。

    无咎将穆源的神情看在眼里,摇头道:“漂泊在外,举步维艰,想要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啊。而除了贺州的同道,还能与谁推心置腹呢?”他话语一转,又道:“容我多问一句,本人何时能够离开飞卢海?”

    “眼下不能!”

    “为何不能?”

    “明知故问!”

    “我……”

    无咎咧着嘴角,无言以对。

    这个穆源,心事太重,不抵班华子与姜玄来得痛快,相处起来也颇为不易。

    却见穆源拂袖一甩,面前的木几上多了一个五斤装的酒坛与一个小巧的酒碗。他斟了碗酒,正想着饮口酒、稍事权衡一二。而酒坛已不翼而飞,他脸色一沉。

    与此同时,抱怨声响起——

    “你也算是懂酒之人,岂能独饮呢……”

    无咎举起酒坛,昂头张嘴,“咕嘟、咕嘟”猛灌,霎时酒水飞溅而酣畅淋漓。不过少顷,酒坛空了,“砰”地放下,擦拭嘴角,吐着酒气,他惬意道:“好酒,多多益善——”

    许是酒兴所致,他双眉舒展,眸子生辉,神采焕发,浑身上下更是隐隐透着人仙的威势。眨眼之间,俨然换了个人。

    穆源突然想起什么,诧异道:“你……你真的修成了人仙?而此前的传言,看来并无虚假……”

    他如今已是筑基八九层的境界,修为不俗。而曾经的羽士弟子,却成为人仙,虽然早有耳闻,却还是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侥幸而已!”

    无咎不愿多说,继续伸手:“你开着酒坊呢,切莫小气,且奉上百坛美酒,略表心意……”

    穆源却没有心思说笑,稍稍缓和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反问道:“你为何来到地明岛?”

    “找你啊……”

    “一派胡言!”

    “放不下班华子与姜玄两位兄弟……”

    “纯属借口!”

    “好吧!鬼族入侵飞卢海,残害无辜,我虽为域外修士,却不能无动于衷。当查明原委,化解纷争!”

    “冠冕堂皇……”

    不管怎样的说辞,穆源根本不信。无咎抱起双膝,无奈道:“我记得你擅长炼丹啊,缘何炼就一肚子的疑心呢,这般下去,你我怎样相处呢?”

    “一切过于蹊跷,不能不叫人有所猜疑!”

    穆源依然不为所动,接着又道:“我且问你,你可知鬼族入侵的缘由?”

    无咎歪着脑袋,轻声道:“尚不清楚……”

    “你不清楚,便敢亲临此地?”

    穆源叹了口气,道:“不妨与你明说,有人杀了无数的鬼族高手,惹得鬼族大怒,如今兴师问罪来了。而那个惹祸之人,据说叫作无咎,我只当同名巧合,眼下看来,十之八九便是你!”

    无咎耸耸肩头,尴尬道:“或有误会呢,故而前来打探虚实……”

    而他话没说完,被墓穆源打断——

    “打探虚实?不知死活!”

    “莫要吓我!”

    “哼,你若非隐姓埋名,易容改貌,只怕你早已成为众矢之的!”

    “此话怎讲?”

    “据悉,飞卢海已与鬼族达成妥协!”

    “与我有关?”

    “嗯……”

    “你如何知晓?”

    “我与各家岛主多有交情……”

    无咎似乎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

    穆源则是起身下榻,背着双手来回踱步。

    “此前有无同伴?”

    “况家兄弟……”

    “你来到穆家老店,有没有人盯梢?”

    “小镇之上,高手无数,神识杂乱,无从觉察啊!”

    “唉……”

    “依你说来,我要即刻离开地明岛?”

    “地明岛严禁擅自外出,你走不脱,否则飞卢海的七位地仙与一位飞仙,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无咎禁不住跳起身来,愕然道:“还有飞仙高人,难不成我只能等死?”

    “不!”

    穆源停下脚步,猛一摆手,像是深思熟虑,断然道:“即日起,藏于穆家老店,直待纷争平息,再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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