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是苦寒之地,整个冬天的暴风雪刚刚过去,牧民们终于可以出来放牧。
    这里的风雪真的是沾着即死,可以瞬间将整个羊群冻成冰疙瘩,只有少数的狼群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苏哈智走出低矮的蒙古包,脸上洋溢着喜悦,马上就可以安稳地度过这个冬天,这一年他们没有因为兵乱死人,已经是很稀奇的事了。
    在漠北各方势力就跟土匪一样,这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们这种弱小部落的牧民,一辈子都是被欺压杀戮的命。不过以前的大部落,也不会将他们全部杀光,因为还需要留下几个放牧生孩子,直到他们再次来杀、来抢。
    苏哈智几代人就是这么过来的,他的叔父有不少死在科尔沁的铁骑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科尔沁部因为跟满州建奴走得近,已经被消灭殆尽。
    大明的统治下没有弱肉强食的说法,只要交上很合理的税收,不但可以从来往的商人手里换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铁锅,还可以平稳安全的过日子。尤其是中原商人带来的烈酒,那可真是人间美味,苏哈智觉得自己的前半生算是白活了。
    唯一让他头疼的就是需要去卫所学习汉语,那些语言真的很难学,尤其是对人到中年的苏哈智来说。不过他两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倒是学的很快。草原上的孩子,现在都用汉人的语言说话,而且和中原腹地一样,这里也不收取任何的学费。
    远处一个穿着兽皮盔甲的将官走了过来,看到他之后笑道:“老哈,咧着嘴笑什么呢?”
    苏哈智转头一看,是和林卫所的千户赵宏,这个地方地广人稀,所以人们的关系比较亲密,尤其是这些来自内陆繁华地区的将士们,很受蒙古人的尊敬和喜欢。
    苏哈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赵将军,你这是去哪里要?”
    赵宏撇了撇嘴,想纠正一下这位的语法,但是想了一下还是作罢,喜滋滋地说道:“收兽皮的老吴又来了,我上次让他给我捎了些东西和一封家书回去,这次肯定有家里的书信,我去拿一下。”
    苏哈智刚想回话,就看到自己的小女儿匆匆跑了过来,脚下踩到的泥土溅起,把她的衣服弄脏。苏哈智板起脸来,刚想训斥她,就看到女儿大叫:“敌人来咧,来了很多敌人,骑大马的敌人,爹,娘,快逃命啊。”
    哈林这一带的教书夫子是山东人,所以这些蒙古孩子一口地道的山东话,带着浓郁的泰山腔。
    赵宏当然听得懂,赵宏和苏哈智一起卧倒,听着果然有马蹄声传来。赵宏爬起身来,拔出腰刀,叫道:“老哈,给我一匹马!”
    苏哈智赶紧牵来一匹自己长骑的马,赵宏跃上马背,急声道:“你带着牧民往南撤,娘的,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
    这里已经是漠北的边界,既然有敌来犯,不是蒙古其他部落就是罗刹人,赵宏心知肚明。
    在他心中,认为是鞑靼人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他们和罗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依照汉人的观念,他不认为罗刹会主动招惹大明这个敌人。
    卫所内,边关将士早就披挂上阵,正和对面的骑兵对峙着。
    赵宏来了之后,他手下的二把手上前说道:“老赵,是罗刹人。”
    不用他说,对面的旗帜和衣服已经可以看出来,正是臭名昭著的罗刹骑兵。
    赵宏冷笑一声,说道:“派匹快马,挑三个骑术好的,去通知乌梁府通知总兵大人,不行的话还要上报湘西侯。”
    “那就不是我们管的事了,先把这些狗贼收拾了再说。”大个子的胡策脾气暴躁,胯下的战马也嘶嘶长鸣。
    对面的骑兵衣着鲜亮,十分好辨认,他们就是臭名昭著的哥萨克骑兵。这群人是使用长矛作战的骠骑兵,矛的长度甚至超过身体两倍,赵宏这种汉将看着很是别扭。
    多年后的拿破仑曾说过:如果我的部队里有哥萨克骑兵,我会用他们席卷整个世界。他们是出色的轻骑兵,但他们不守纪律,也不愿下马作战,从而限制了他们在战场上的发挥。他们对老百姓冷酷无情,以致整个欧洲,无论敌友都对他们恨之入骨。
    哥萨克人在马背上确实骁勇善战,而且十分狠戾,赫米尔对手下的三千骑兵说道:“我们的首领接受了东北那些辫子人的盟约,让我们在漠北大杀特杀,这里将成为我们的下一个猎场。”
    “还等什么,杀吧!”
    骑在马上的哥萨克,看着前面不到两千人的汉人,他们穷酸到只有几匹马,还有奇奇怪怪的装备。没有一个哥萨克人,把他们放在眼里,还有他们建造的低矮的墙。
    “早就听说南边的汉人,喜欢垒墙,现在就让他们知道,在草原上没有城墙可以抵挡我们的骑兵。”
    赵宏看着对面的骑兵,目测了一下射击的距离,大声喊道:“炮手准备。”
    令旗一挥,远处的炮弹早就上膛,就等着令旗再动,就要发射。
    对于南下,赫米尔心地没有任何忐忑,他早就听说过铁木真的后人征服那个富庶土地的故事,相传那里的金银堆金如山,人们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没有人不向往那个地方,包括在场的这些骑兵。
    “冲啊...屠杀这些两条腿的牛羊,戳透他们的身体,享用他们的女人。”骑兵们狞笑着冲了过来。
    “举枪!”
    “射击!”
    “炮击!”
    标准的北伐军三板斧,上来三招以不变应万变,明军在墙后射击,火铳射倒了排头的几匹战马,很快巨大的炮声响起,就连赵宏也吓了一跳。
    “这次的大炮怎么这么响?”
    跟侯玄演的反应一样,这些人也对后方的火器局兵工厂抱怨起来,这种声响对自己人也是一种折磨。
    新炮运到之后,这些人还没有使用过,边疆地区的战火从今日才开始燃起。
    几轮射击之后,哥萨克的骑兵终于冲到了眼前,前面的步兵分散开来,身后的骑兵从中间冲出。
    赵宏一马当先,在漠北的草原上,嫩绿的新草第一次被北伐军将士的鲜血染红,双方鏖战一番之后,赵宏的手下十去其三。
    这些远在异乡的袍泽兄弟,彼此间的情谊深厚,如同亲生手足一般。
    看到兄弟们倒在无故来犯的敌酋手中,赵宏眼中充血,整个人如癫似狂,喊杀声震透天地。
    赫米尔也没有想到,这些人这么能打,他的骑兵先是被射倒几百人,然后在骑兵的搏杀中也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
    但是场上的局势已经慢慢明朗起来,罗刹人毕竟占了人数优势,他们那长矛也占足了便宜,将很多汉兵钉死在地上。
    赵宏的手臂带伤,他的手上滴滴血流,脸上狰狞无比,砍杀到虎口发麻。
    远处忽然来了一群人,赵宏见到是身后来人,也不惊惧,往后一看竟然是大明的商人们带着自己手下的伙计前来助战。
    赵宏啐了一口血沫,骂道:“老吴这个蠢货,带人来送死不成。”
    胡策一刀帮他荡开一柄长矛,自己的肩膀则被另一个骑兵戳透,胡策一刀斩断长矛,说道:“杀啊!等什么。”
    “娘的,人太少了,这回栽在这里了,还好有人会帮我们报仇。”
    “废什么话,杀一个是一个。”胡策拖着半个不能动的肩膀,砍到一个罗刹骑兵,然后被戳到心口,口中鲜血直流,眼看是不能活了。巨大的身躯从马背上跌落,赵宏的心好像被雷劈了一道,边杀边看向自己的兄弟,胡策坠马的瞬间,嘴里血流不止,嘴型还在喊“杀”
    赵宏一刀劈开眼前的罗刹鬼,仰天长啸一声,撕心裂肺。
    出塞的商人,是可以带枪的,在陕甘重镇固原,领取一定的枪支弹药,登记在册。
    等到做完买卖回到长城以南,就要去当地的卫所交还枪支,这是朝廷怕商人们在靖北遭遇马匪制定的规矩。
    吴博雄是一个皮货商人,他的手下有很多汉子,听到牧民说起这里遭到了袭击,马上带人前来助战。
    在他们眼里,靖北已经是大明的地盘,是我们汉人统治的地方,岂容他人染指。
    强国必定出强民,昂扬的自信与傲气,不容任何人冒犯自己的国家民族。这一点,不说现在的话,我们的祖先,曾经是做的最好的。
    赵宏已经有些绝望,只想着兄弟临死的话,多杀几个...
    远处朝阳越升越高,冬天已经过去,草原上又有了熟悉的血腥气。
    苏哈智摇了摇头,带着牧民们南逃,这次汉人的举动彻底震撼到了他们。原来入了靖北省,真的会受到那些汉人的保护。尽管知道这更多的是他们守卫疆土,保护自己这些人只是附带的,但是苏哈智和一众牧民还是很感动。不少人已经哭的眼泪哗哗,握着拳在心底为他们祝福。
    突然,大地震颤,不知道多少匹战马,从他们一侧涌来。
    乌梁府的骑兵倾巢而出,他们不是收到了报信才来的,在罗刹人和吴三桂会面的时候,潜象营已经把这个消息传到了夏完淳那里。
    罗刹人要和四藩勾结,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漠北,夏完淳当即给乌梁府下令。所以罗刹来犯,乌梁府比赵宏知道的还早,总兵刘宗北亲率大军前来支援。
    赵宏的传信兵才走了一会,就跟着这股大军席卷而回,迫不及待地去支援兄弟们。
    苏哈智激动地从马车上跃下来,跟着牧民们高声欢呼,那是他们熟悉的军旗和盔甲,是乌梁府的大军。喜悦充斥着这片土地,他们从未因为战马的蹄声而喜悦。
    这壮观的一幕,永远地留在了牧民尤其是孩子们的心中,多少次的教化都比不上这种经历,更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哪一国的子民。
    这些大军中有各个部落的草原人,也有小部落的鞑靼人,还有陕甘九边来的汉人,但是他们都属于大明靖北乌梁府。他们的盔甲是一样的,武器是一样的,现在语言也即将一样。
    呜..呜..呜,熟悉的角声响起,杀得眼红的赵宏一愣,这是以前北伐军的进攻号角。赵宏是火字营出身,对这声音简直熟到不能再熟,曾带给他们无数荣耀的号角声。
    “乌梁援兵来了,真快啊,飞来的么?”
    卫所的明军陷入狂喜,罗刹人则惊得脸色大变,奔涌而来的骑兵没有丝毫的拖沓,恰如一阵洪流涌入,刹那间就投入了战斗。
    后面的骑兵还没有赶到战场,战事已经结束了...
    四万骑兵,秒杀了哥萨克人,有的人连敌人的模样都没有看到。
    刘宗北从人群中骑马而出,看到浑身是血的赵宏和他仅存的几百个兄弟,柔声道:“寸土未丢,打得不错,是我们来晚了。”
    赵宏咬着牙,从嘴缝中挤出几个字:“这个仇,不能不报啊。”
    刘宗北点了点头,说道:“湘西侯已经上报给王爷,王爷的为人你是知道的,等命令吧。将这些人的脑袋全部割下来,挂在他们的长矛上,插到边界。”
    景祐三年四月,漠北这一战发生的时候,在东欧哥萨克人正经历着巨变。
    哥萨克人的首领赫梅尔尼茨基率领8000名哥萨克在第聂伯河下游起义,反抗波兰贵族和天主教神甫的统治,并且迅速席卷乌克兰全境。同年底攻占基辅城,赫梅利尼茨基成为全乌克兰统领。
    前年八月,赫梅尔尼茨与波兰签订了《兹博罗夫条约》,波兰承认乌克兰为独立行政区,建立一个实质上独立的哥萨克公国。
    倒是去年,波兰人出尔反尔,战事再起,乌克兰军队战败,打到九月份,签订了《白教堂条约》,波兰占领基辅,重新统治乌克兰。赫梅利尼茨基请求俄国出兵联合抗击波兰,此时的乌克兰也彻底沦为沙俄的土地。历史上,这次统治持续到了1991年。
    拥有完整乌克兰和哥萨克骑兵的沙俄,势必不会坐视此次战败,侯玄演更是一点就着,人不犯我我都要选择性犯人,更加不会息事宁人。
    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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