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远还沉浸在回忆当中,定海号上其他军官也不知道自家司令究竟有什么打算,现在皇帝陛下期盼的那种海军还在草创阶段,原有的官兵肯定会重新培训并打散重组,届时战功卓著的李大将军说不定就成了封疆大吏,他后背又有当下炙手可热的姜太师做靠山,谁能进入这个圈子绝对是前途无量,所以没人敢打断李司令的思绪。这一过程也没持续多长时间,瞭望手才不管司令官是不是在重温那场让自己名垂史册的战斗,当他看见远处的帆影并准确的判断这是一支舰队之后,便扯着脖子朝下面大喊报警。

    驶来的这支舰队并不是预想中的郑家投降使节,而是从松江开出的补给舰队。这是一支由三艘快速补给舰与三艘驱逐舰组成的编队,那三艘充当护航舰的驱逐舰正是当初李修远留下报信和看守战俘的,当捷报传至济州岛之后,本来还在观望的其它卫所派出的老式战舰便一股脑的蜂拥至琉球捡便宜,驱逐舰的舰长们也正好从这种没营养的任务中解脱,借着给补给船队护航的理由在松江集结,其实这时的海面上根本没有人会袭击中国海军。

    快速补给舰也是海军研究院的杰作,相对于老式帆船或欧洲的商船来说的确快了很多,但同驱逐舰相比就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因为补给舰还要考虑足够的装载能力,以及可能出现的水上对接补给,不可能一味的追求高航速,所以这种船型是在集装箱货船与飞剪船之间取了一个折中,还是采用民船的建造标准来节省成本,唯一不同的也是超越其他船舶的地方,就是该船彻底的改良了中国式硬帆,为了更进一步的缩减编制,转而使用了划时代的横桁帆,这是一种纵帆加三角帆加软帆的结合体,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也大量应用于运动帆船,特点是重量轻、机动灵活、c帆人数极少,唯一的缺点是顺风时不如横帆效率高。

    不过因为是三桅帆船,顺风时可以让两面横桁帆向两舷外张开,变相的增加了受风面积。姜田不是没考虑增加一些桅顶的小横帆或是侧帆之类的辅助帆具,但这样就要增加建造成本与时间,同时让缩减的人数又增长了回去,实在是得不偿失。更何况考虑到海面上进行补给作业,能灵活转向的横桁帆可以空出很大的甲板面积安装作业工具,并且不会受到凌乱的绳索干扰,再说远洋航行时舰队不可能一直保持着最高航速,这和后世那种为了节省燃料而采用巡航速度的原因不同,纯粹是为了保证队形的完整战斗力不会被分散,所以迁就一下稍微缓慢的补给舰也是没问题的。

    五艘船逐渐驶近定海号后,双方就在澎湖外海降下了帆具准备补给,其他船只则警戒在周围防止有人在这种脆弱的时候进行偷袭。其实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当只有五艘战舰的特遣舰队第一次出现在澎湖的时候,还真是让澎湖守军吓了一跳,不过他们的指挥官是鼎鼎有名的海霹雳施琅,这位仁兄自打听说郑泰出走之后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也猜到了自己终将和大陆那边有一场死战,所以早早的就开始整军备战,可当他从不太清晰的单筒望远镜中看见定海号的时候,决定不能让自己手下那些小船来挑战艨艟巨舰,让他选择投降又绝对不可能,莫说这位他还是忠于郑家的,就是自己家眷都在台湾岛上,他也不敢轻易的投降。所以他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逃跑。

    事实证明海霹雳的名字不是白叫的,他不需要认真分析就看出了这支气势汹汹的舰队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船太少了,要想阻止手下这几十条船分散逃跑是不可能的。于是一场在大海上展开的追逐战,演变的有点像五只饿狼在追逐着一群四散奔逃的小兔子。李修远终究没能想到施琅连一炮没开就逃跑,更没想到这家伙一上来就搞个分散突围,措手不及之下跑了不少,但施琅的座舰还是被围堵住没能成功撤退,在几只小船迅速的爆炸沉没之后,施琅选择退回澎湖水寨躲在红衣大炮的s程内。

    李修远不止一次的在心里咒骂那些卖火炮的家伙,以前这种军中利器就算过时了也不能随便甩卖啊!这下可好自己只能蹲在外面无处下嘴,更要命的是那些跑掉的船肯定会去报信,自己要想复制琉球那种关门打狗的偷袭是绝对不可能了。施琅似乎也想到了对方忌惮红衣大炮,时不时的对海面开上一炮来提个醒。其实李修远可以选择强攻,这些零星的炮台是无法挡住定海号的,但他真的不想让这艘宝贝旗舰再受一点损失,就算自己最后能全歼郑氏余孽,可定海号要有个三长两短他自己都觉得这买卖亏了。就在他对要不要甩开澎湖直接袭击台湾而犹豫的时候,朝廷派来的劝降使者也到了,他才算是从这尴尬的处境中解脱出来,变成了纯粹的监视施琅不让他开溜。

    至于黄得功坐的船也从来时的广船换成了靖海号,先是和动弹不得的施琅取得了联系,并且派一副将在两艘驱逐舰的护卫下驶向基隆,那艘广船则顺势驶向福建,装上了秋季的贡品直航回京,这正是姜田推广专业化后勤的结果,虽然海军参谋部不可能知道海上船舶的确切位置,却知道哪个港口有那些物资储备,也知道海上的舰队大概还剩余多少给养,便可以推测其大致的补给时间,结合各处驿站定期发回的信息,便能提前规划好船舶的行程,既提高了效率,又让千里之外的战况有个大致的轮廓可循。

    具体到这件事情上就是,驱逐舰最早回到济州岛报信,得到情报的后勤部门调整了补给计划,让刚刚到港的三艘补给舰不用卸船直接驶往下一个前置基地,这时按照预案松江港自动升级为前指,地面上的驿站则将基地前移命令发往自己对应的地区,江浙一带准备好的物资无需复杂的手续,只需要在一张标准的表单上填好收到命令的时间与编号,就可以将早已装车的物资改换路线直接发往松江。驱逐舰则依靠速度优势先回一趟琉球放下一批看押战俘的陆战队员后,和留守的两艘驱逐舰驶向松江与补给舰回合。这时大捷的消息已经报到了姜田手里,密谋已久的劝降使者黄得功本应坐船慢悠悠的出行,可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家伙硬是靠驿站换马跑到了松江港,补给舰队还没出发就急着渡海,这就打乱了原有的计划,松江前指只好临机应变的指派一艘和郑家有点往来的广船去澎湖与特遣舰队汇合,至于特遣舰队是不是在澎湖他们心里也没谱,所以计划中只要发现澎湖依旧在郑家手里就暂时佯装成商船驶往厦门,届时港口有一批贺寿用的贡品要装船运走,他们可以借此为掩护沿海岸线遁回松江。

    这才出现了劝降使者竟然早于补给舰队到达的情况。同特遣舰队汇合后广船的任务提前完成,所以得到了李修远在表单上签字盖章之后,一式三份的表单留给舰队文书一张,自己揣着存根联与交割联直接回厦门装货兼领取报酬,船上饲养的军用信鸽则飞回了松江。在姜田一手打造的这个后勤系统中,虽然信息有些迟滞,但是标准表格的使用,让一个外行人也能清晰的看到整个补给网络的运作,各分系统只认有效的单据不认口头命令,至于福建海军替松江垫付的报酬,也可凭自己手中的单据在海军内部销账,这个现代很普通的物流程序出现在十七世纪却有着非凡的意义。本来张韬也是熟悉各种报销凭据与军内财务流程的,可一来北伐时的作战让他没时间搞这些文案上的东西,二来他也只是知道自己熟悉的一小部分,所以以前的中华朝虽然已经具备了现代后勤的雏形,却没需要也没能力加以完善,直到姜田这个见惯了二十一世纪物流体系的人出现。

    无论是地面驿站还是海军派遣联络船,需要什么物资以及用途都需要填写一张补给申请表,后勤部门对表格的紧要程度和时间进行归类,按照顺序进行物资分配以及运力的调整,得益于程序化的船只管理,对运输船舶到、离港的时间能大概估算,这才让运力捉襟见肘的中华海军完成了这次物资大调配。等黄得功皱着眉头登上台湾的时候,集结在松江中转站本来该运往济州岛的物资,收到了前指发来的优先顺序变更通知,按照新的优先级别驶向琉球建立新的堆栈,已经完成“治安”工作的老式舰队同时得到了新的命令,开始陆续起航南下准备完成对台湾的战略“包围”,他们完全不用为海上的物资补给发愁,因为只要他们驶入规定的位置,就能被李修远派去巡逻的驱逐舰发现,并自动的在补给清单上填上自己的名字。一旦发现郑家主力舰队出港挑衅,他们不用自己迎敌,将按照预案将其引致预设地点由特遣舰队完成最后的决战。所以说仗达到了这个份上,李修远天天闷闷不乐的坐在定海号上喝着奢侈的番茄蛋汤,监视着澎湖以及台南的方向的海面,看着自己手下最快的六艘驱逐舰忙得像狗一样窜来窜去。谁让现在没有无线电也没有足够的联络船呢,好处是这六艘船上水兵的业务技能飞速提高。

    更郁闷的是施琅,他每天站在炮台上看着远处那艘无敌的巨舰蹲在门口,而无数的船舶就在红衣大炮的s程之外穿梭如织,澎湖列岛只是在理论上起到了屏蔽台湾的作用,实际上却成为海上的一个定位坐标,那些路过的船拿它当成了一个修正航线的参照物,至于是不是需要攻打下来当做新的前线指挥部,已经没有人在意了,毕竟从松江和琉球出发去基隆其实根本不路过澎湖,台南方向可能前来的援军也被福建派出的巡逻船封死了。空有一身本领的海霹雳只能天天望海兴叹,这打海战怎么还玩起了陆战的围城?

    有这种感受的不只是施琅一人,郑经何尝不是困坐愁城,自己派出了几路人马试探海上的包围圈,可都被那种速度极快的大船领着一帮小弟而堵了回来,至于一直停在基隆港里看热闹的靖海号,就更是让他恨得牙根发痒。这艘名义上载着使者前来的船他可不敢轻易的击沉,哪怕它就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行,那样等于是和中华朝廷撕破脸。至于它带来的消息和使者,郑经已经无法再用正常的思维去分析了,十艘荷兰人驾驶的夹板大船全军覆没!这是什么概念?自己爷爷如此的英明神武也不过是在料罗湾一战击溃红毛而已,人家的主力毕竟还是全身而退了。可这中华海军建军不过几年,有些人还是当初自己这边不想背井离乡叛逃过去的,怎么就突然间有了这种匪夷所思的战斗力?如果不是随船送来了郑泰的亲信以及几个东印度公司的船长,否则他郑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郑家大大小小的海盗头子们都已经听说了这一难以置信的消息,以前还有那么一丝决一死战的念头也都丢进了台湾海峡,人家甚至不怕你参观这最精锐的战舰,但是也做好了你夺船他就同归于尽的准备,可就算能夺取这艘大船又如何,听那些红毛船长们说最可怕的还不是这种大船,反而是比这小一号的六艘如同魔鬼一般的快船,才是让他们放弃逃跑的念头干脆投降的直接原因。再说郑泰的那个亲信他们都是认识的,有这个人作证他们也确定了自己没有逃跑的可能。郑经还在和黄得功磨嘴皮的时候,果然从海上传来消息,整个基隆港外海已经快被大大小小的各种船包围了,本来大陆那些老弱残兵无论来多少也挡不住郑家出海,可每次前去打通海陆的船只都会被一种速度极快的船给杀个干干净净,没过多久他们发现就算遇上以前的老式帆船也不能讨到便宜了,那种被荷兰人视为魔鬼的火箭也逐渐在老式战舰上普及起来。

    “贤侄啊,我老黄是个粗人我且问你,从我家陛下起兵之日起,你可曾见过他对哪个开罪于他的如此忍让?他若是想要了你的命还用得着大费周章搞什么封锁,只要趁你的船出不了海时,随便找个沙滩运上一两个军上岸,你郑家在海上能算是英雄好汉,可这陆战你有把握挡住陛下的虎贲?”城头之上黄得功站在郑经的旁边双眼凝视着海的那边:“信我也给你带到了,说实话老黄我当年没几个佩服的人,这第一个就是我家陛下,第二个就你爹,他能倾其所有跟着陛下冲杀在前。虽说那满清也没什么战船让你爹打,可这份报国之心却是日月可鉴。陛下他若不是念在当年的情分上,才不会管你这个小子的死活。只可惜你爹死的早啊……”

    黄得功是个粗人不假,但是他对这件事看得很明白,无论是明顺帝时代张大元帅明里暗里为郑家谋福利,请旨为郑成功谋了个国姓,自此才有了国姓爷的称呼,还是中华朝时代这俩战友之间那无法言说的默契。反正就算郑家带头打出了光复明朝的旗号,张韬都没有对台湾进行过任何一丝的制裁,各路商船只要能遵纪守法还是照样出入于大陆的各个港口,郑家也在海上停止了收取过路费,看上去大有分庭抗礼其实双方暗通款曲的样子。谁要是说这不是俩人之间演出的一场戏,他黄某人是绝对不相信的。

    事情坏就坏在了总有些人看不明白这天下大势,身为戎马一生的武将,黄得功太熟悉张皇帝的行事套路了,看似是使节船只遭袭击导致龙颜震怒,可除了一开始讨伐一下叛变的郑泰之外何故又兵围基隆港?不提那横空出世的姜大人给陛下献上如此犀利的战船,哪怕就是仅靠原有的老船也未必会输啊!就算一开始会有些失利,但论造船和造炮的速度,他台湾就算拉上荷兰人也不是大陆的对手。那陛下的真实用意也就很明显不是郑家,也不是想收回台湾岛,而是要借此机会彻底为海军谋个站脚的位置,现在大动干戈筹集的军资便成了海军发家的本钱,关键是以讨伐逆贼为借口不仅军队内部无法掣肘,就是那些一贯看军人不顺眼的文官都不好做文章。

    深谙官场文章的郑经也早就看明白了,哪怕是没有郑泰与荷兰舰队的覆灭他也知道自己无法同大陆拼家底,看到现在围而不打的架势就更清楚对方根本没想置自己于死地,只是自己投降了也许能还能做个富家翁,若是不投降,就先想想能不能挡住横扫天下的铁骑。要知道大陆没能耐封锁整个台湾岛,可他郑家也没本事在每个海岸上都布置足够的军队吧。所以现在还只是几个主要港口被封锁,如果自己再优柔寡断下次前来敲门的可就不是一个黄得功了。

    “黄老将军所言……晚辈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可这当初袭击使节的是郑泰,他张皇帝为何要我亲自去北京?”这可以说是郑经最大的顾虑,就算你要杀人立威只要能保证家族的安全,自己自杀便是了。何苦要去北京受辱?难道说还要将自己扣为人质吗?

    黄得功明白他的担忧,所以咧着嘴大笑了起来:“临行前便有人告诉我,如果你问起这个问题,就让我告诉你说,这吕宋岛上的西班牙人从本土派了个小贵族前来,又恰逢陛下四十大寿,你要是能来北京正好可以用来吓唬一下那些个没见识的夷人,看来这海上还是你们家的面子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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