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阴沉沉了好几天的天终于炸响了立春以来第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响彻京城的上空。

    宋楚宜被这惊雷炸出一身冷汗,坐起身来不断喘气。

    还是她惯常睡的黄梨木雕花大床,粉红色的软烟罗撒帐是母亲在世时亲自替她选的。透过帐子,能看见桌上仍旧燃着的琉璃灯。

    是热的,呼出来的气是热的.......她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会疼.........

    不是梦,不是梦,她捂住跳个不停的胸口,安慰自己。

    “姑娘醒了?”绿衣温暖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麻利的挽开帐子伸手探了探宋楚宜的额头,这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气:“还好,总算没再烧起来。”

    宋楚宜呆呆的坐在床头,至今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明明她含恨而死,一转眼却回到了她才七岁的时候。

    这时候祖母还念着她母亲崔氏孝顺温柔,拼死替二老爷宋毅产下了嫡子,而对她们姐弟怜爱有加。

    她的继母也因为过门已经五年,却只在成亲当年生下一个女儿,到现在还无所出而缩着尾巴做人。

    前世她七岁的时候,与三房的堂姐宋楚蜜打了一架,回来就有些不好,连着发了好几天的烧,听说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幸好也因为这样,她这半个月来夜夜都要惊醒才有了个合理的说头。

    才说几句话的功夫,屋里的灯就全都亮了,丫头们捧着盥洗用的毛巾碗盆等鱼贯而入。

    宋楚宜一个个看过去。

    红玉、黄姚、青桃,个个都是熟悉的面孔。

    她由着绿衣将冒着热气的毛巾敷在脸上,只觉得脸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眼睛也热热的,雾蒙蒙的含了一汪眼泪。

    “烧还没退?”徐嬷嬷掀帘子进来,就见灯光下宋楚宜眼泪汪汪的脸,登下三步作两步到了床前,伸手探上了宋楚宜的额头,眼里满满的担心。

    这是宋楚宜的奶娘,是她生母崔氏的陪房,从小带着她,却在宋楚宜八岁那年犯错被撵了。算上前世,宋楚宜已经有二十余年未见过她了。

    “徐妈妈.......”宋楚宜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

    徐嬷嬷霎时担忧得不知怎么是好,宋楚宜霸道惯了,又因为生母去世而备受老夫人还有二老爷宠爱的原因,基本是个小魔王,还真的没掉过几滴眼泪,此番她这么一哭,真是叫徐嬷嬷心里发酸,忙去呵斥绿衣:“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我才离开半日......”

    宋楚宜忙伸手去拉她的衣裳,吸了吸鼻子止住哭,可怜巴巴的瞧着徐嬷嬷:“不关她们的事,才刚是我被梦魇着了,妈妈莫要怪她们。”

    向来蛮横霸道的六小姐居然会替下人说话了?!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能反应。

    为什么会被梦魇着?还不是因为四小姐这下手太狠了。徐嬷嬷心疼的叹了口气,却不好说主子的不是,手脚麻利的替她取了棉袄穿上,蹲下身来替她系带子:“既然好了,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才刚我从那边过来,老太太还问起你呢。”

    宋楚宜重重的点头,乖巧得令人吃惊。

    徐嬷嬷还只当她是因为吃了亏,大病了一场懂事了,又是感叹又是心疼。

    绿衣此时才笑盈盈的捧上一盏红枣茶来,道:“昨日姑娘还叫我们提醒着,今日无论如何不能拖了,定要叫醒她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黄姚总算有了插话的机会,忙道:“老太太最疼咱们姑娘,早就知会了不必赶着去请安的,好好将养着才是正经。我看呀,姑娘也不必急着去,只说病还没好,也好杀杀四小姐的威风。”

    徐嬷嬷面带嗔怪的看过去,啐道:“混说什么?!给老太太请安也是能耽搁的?”

    宋楚宜余光瞧见黄姚红扑扑的笑脸,心内一滞。

    她与四小姐宋楚蜜起的这场纷争原本并不算什么,充其量就是孩童间的打闹罢了。可上一世,她被人教唆得昏了头,硬是装病卧床了半个多月。

    三夫人云氏一开始还日日过来瞧,后来不知从哪里得知她是装病来要挟老太太处罚四小姐之后,干脆就对着她冷笑了几声,自己回去重重的罚了女儿。

    她犹记得从那之后,三婶看她的眼神就没对过。

    红玉静静的替宋楚宜披上斗篷,仔细替她理好衣裳,垂着头站在一旁并不插话。

    绿衣红玉是她娘的人,崔家的家生子,规矩脾性都一等一的好。可是她们上一世的结局却都不算好,红玉早早的就不知因为什么事被发卖了。绿衣虽然一直跟着她,却也并不得宠。直到她的儿子死去,她在英国公府备受冷眼的时候,偏偏是一直被她冷落忽视的绿衣,毫不犹豫的护在她身边。

    宋楚宜眼珠子往她们俩身上一溜,到底什么也没说,迎着晨风出了门。

    伯府种了的山茶花全都开了,三三两两的在路边怒放着,红艳艳的迎着朝阳开的生机勃勃,叫人瞧着就心生欢喜。

    宁德院周围并不见花树,院外围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大叶女贞,绿油油的充满生机。

    宋楚宜领着绿衣黄姚穿过回形影壁,转上抄手游廊,就见几个丫头正喂雀儿,见了她眉开眼笑的问好。

    又有人一迭声儿的叫着:“六小姐来了。”

    立即有人打帘子出来,瞧见了宋楚宜就笑:“可算来了,老太太正念叨呢。”

    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玉书,性子温柔和善,是个好说话的,老太太最喜欢她。

    宋楚宜见她打起帘子,就往里走。

    一进屋内,满身的寒气就被烧的暖暖的地龙驱的尽散。

    老太太坐在上首,正不知跟旁边的世子夫人说些什么,瞧见她来,面上的笑意就敛了几分。

    这个时候,老太太还是愿意对她好的,虽然会对她生气,却也是因为还抱有希望,不像后来,连正眼也不再瞧她,她做什么都无动于衷。

    宋楚宜鼻内一酸,端端正正的拜倒在地:“孙女儿给老太太请安,愿老太太平安康健。”

    完全不似平日里没个正形,才满七岁不久的小姑娘礼仪举止一板一眼,做得行云流水,瞧着就赏心悦目。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呆了一呆。

    老太太才刚听完三夫人的话,心中实在窝着火气,原本想着要晾她一晾。可是瞧着她这副模样,不知不觉间火气就去了一大半儿,忍不住叹了口气,面色却是和软了,道:“起来吧。”

    宋楚宜站起身来,又低眉顺目的去给几位夫人问安。

    轮到三夫人的时候,三夫人皮笑肉不笑的看她一眼:“三婶正要带着你四姐姐去给你下跪求饶呢,怎好叫你先给我请安?”

    语气嘲讽,笑意不达眼底。

    “娘!”宋楚蜜急急的叫了一声,随即就反应过来这是在老太太的宁德院,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气鼓鼓的盯着宋楚宜。

    不管出了什么事,三夫人一个长辈,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给一个小辈难堪,到底有些过分了,大夫人卷起手轻轻咳嗽一声,转头冲三夫人笑道:“这么大的人了,玩性还这样大,当心吓坏孩子。”

    大夫人是世子夫人,以后这伯府都是她的。而其他几房,若是有一日老太太不在了,分家出去,什么也不是。

    三夫人当然不敢不给她面子,假笑了几声,想了想到底不服气,盯着宋楚宜叹了声气:“大夫说你并无病痛,早可以下床了。你生你四姐的气无可厚非,只小心闷坏了自己的身子。也带累老太太担心。”

    原来上一世她们一面教唆她装病之后,一面是这么在三夫人还有老太太那里上眼药的。

    虽然她这一世是真的病了,可是给她看病的大夫都已经说了没病了,再加上房里的那些牛鬼蛇神,那就只能没病了。

    因为小打小闹就记恨上堂姐,不惜装病使堂姐的处罚加重,这传到哪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宋楚宜出人意料的没有给自己辩白,她垂着头声若蚊蝇的给三夫人还有宋楚蜜道歉:“是小宜的错,我不该对四姐口出不逊。”

    三夫人脸上的笑意这回才是真的僵住了。

    她并没想到宋楚宜肯承认,而且承认得这么爽快。

    宋楚蜜也有些不可置信,转而想到她果真是给自己使绊子,装病来叫老太太惩罚自己,不由得又怒上心头,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了。

    老太太在首座哼了一声,面色沉沉的,问道:“这么说来,你果真是装病诬赖你四姐?”

    作为长宁伯府后院实际上的掌权人,老太太的地位举足轻重。尤其是对宋楚宜这种没了亲娘又有了后娘的姑娘来说。

    上一世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有她自己不明白。

    众人都替她捏了一把汗,黄姚已经勃然色变,立即就要开口辩驳。

    可是宋楚宜已经先她一步跪在了地上,澄澈的眸子直直的与老太太的目光对上,不躲不闪,诚恳的低头认错:“是,小宜不懂事,先与四姐起了争执,后又给三婶还有四姐添了麻烦。”

    是什么麻烦,却没说。

    老太太是个顶聪明的人,吃过的盐比她们这些小辈吃过的饭还多。

    上一世是确有其事,所以老太太对她也确确实实的失望了。

    可是这一世......她垂头勾起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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