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得非常好,朱高煦起床时、朝阳已经升起了。

    吃早膳的时候,斥候来报:天没亮,官军大量兵马就出了华阳县城,径直向南行军!朱高煦听完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传令各部,继续在太平场休息。

    不一会儿,瞿能等诸大将来到了瓦房堂屋里拜见。朱高煦叫军士把方桌上的碗筷收了。

    朱高煦挥手让诸将免礼,开口道:“咱们从泸州出发到龙泉驿,走了近半个月路,将士疲惫不堪。前天大多将士在龙泉驿歇了口气,怕是还不能缓过劲,所以咱们还得歇一歇。可是咱们不能在龙泉驿歇,只能到太平场来,你们可知何故?”

    瞿能沉吟道:“迷惑薛禄,让他误以为、王爷想与沐晟军合兵?”

    朱高煦笑了一下,指着瞿能道:“知我者,瞿将军也!”他顿了顿道,“当然还有对手薛禄,他若不懂我,怎会如此配合?”

    朱高煦觉得自己对薛禄之性情的揣摩,越来越接近真相了……薛禄没别的想法、就是不愿意当缩头乌龟,而想找汉王军决战!

    先前官军坚壁清野、调走了大江上的船只。朱高煦渡江后,便沿路骂薛禄没胆量,因害怕汉王军、才干那种事;瞿能骑兵先锋在成都府周围游荡时,也大骂薛禄惧战。

    如今看来,薛禄似乎非常生气,一门心思要与朱高煦干一场。

    而且缩头乌|龟也确实不好当。官军上层、或许也在担心成都府有叛|徒内应。成都府这种大城工事坚固,却难免人群复杂。

    大明朝及以前的朝代,城池攻防战也无巷战的概念;只要进攻的军队攻入城内,所有人都默认守城失败、人心就会崩溃。

    ……这种时候,两军都在对方的眼皮底下了;朱高煦离开龙泉驿、掉头向南,大规模调动肯定瞒不过薛禄的斥候。

    朱高煦只走了一天来到太平场,就没打算继续走了;他只是为了表明一个迹象,如同给百姓五文房钱表示态度,分量多少不重要,关键是告诉别人自己想干嘛。

    当然朱高煦想干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薛禄以为他想干嘛。

    薛禄以为朱高煦想溜,向西南面过去,找沐晟军汇合!既然如此,薛禄当然不会坐视敌军实力壮大了。

    或许薛禄一直就没有打算避战,他只是想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一开始欲先灭比较弱的沐晟军,后来发现成都被威胁,改变方略准备先灭朱高煦部。

    而今朱高煦忽然向西南方向调动,等于告诉薛禄:再不来我要溜了哦!过几天我与沐晟抱团,兵力可是要超过十万了!

    于是薛禄读懂了战场上的特殊语言,与朱高煦“想到了一块儿”,赶紧出动。这种语言,便如同司机见别人让行、鸣喇叭说谢谢,只有内行才懂。

    薛禄要拦截朱高煦,当然不会向太平场进军,因为朱高煦也可能在运动;只有预判朱高煦的前路,向汉王军前路方向进发。

    这时瞿能又开口道:“薛禄可能会先去黄龙溪。”

    朱高煦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地图,马上点头道:“有道理。”

    黄龙溪位于汉王军现在的西南方,距离此地七十多里;处在龙泉山脉和邛崃山余脉之间、府河西岸,能控扼东西两面的要道。同时黄龙溪离华阳县只有五十里,如果不出意外,薛禄能提前到达此地。

    然而朱高煦现在打算不走了。

    他对诸将道:“大战之前,对咱们最好的情况是,既与沐晟军会师、又能修整几天,然后再对阵。可是人也不能太贪心,若是等好处占尽、薛禄却不愿意决战了,时间还得耗一阵。尽快解决四川战事,对整个战局至关重要。”

    朱高煦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考虑着贵州的顾成,以及昨天才知道的张辅态度。

    诸将都纷纷点头,赞成朱高煦的看法,韦达道:“此时将士求战,若拖延太久,怕士气消磨。”

    “全军就地修整,在太平场等待薛禄前来。”朱高煦道,“派出诸将,把太平镇周围所有的地形瞧清楚,即便哪里有一座房屋、树林,都不能疏忽。酉时之后来中军说话。”

    瞿能韦达等抱拳道:“末将得令!”

    大伙儿告辞退出,朱高煦接着在堂屋里踱步了一会儿,也走出了房。他带上亲兵护卫,到这集市附近到处转悠。

    及至傍晚,斥候探清了官军的动向。薛禄军果然向正南方向行进,全军分作距离不远的三股,屯兵府河西岸。骑兵在黄龙溪,一部在北面的永安场,一部的大营位于黄龙溪和永安场之间。

    双方的思维已经合上节拍了!朱高煦与官军大将打交道,果然与土人首领不一样;甚么麓川思氏、安南胡氏,与他们讲利弊权衡,根本就像鸡同鸭讲,一点用也没有。

    ……次日一早,官军薛禄军从府河上的浮桥过了河,开始向太平场方向进军。

    汉王军依然按兵不动,将士继续修整。因为官军步骑主力,一天之内不可能走完七十多里路。

    朱高煦一早骑马出门,今天他没有去薛禄来的西南方向,而到了东南面。

    太平场倚着龙泉山脉西麓,朱高煦等人骑马没走一会儿,就能看到龙泉山脉的山形了。从贵州过来的朱高煦,再看龙泉山、实在觉得不高,但位于平原地区,这道山脉也是相当引人注意。

    一行人出太平场往东南走,不一会儿就见到了许多小丘陵,看样子、这就算是龙泉山脉的山脚。地形起伏不定、以平缓的坡度逐渐爬升。

    长长的坡路周围的荒地上,有许多枯木桩和草木烧尽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枇杷树、桃树,似乎还有李树。果树还不大,种得比较稀疏;骑马行走即便不走路面,穿过果树林也没甚么问题。

    “昨晚我听人说,上面有座佛寺?”朱高煦随口道。

    同行的刘瑛道:“回王爷,寺庙名叫剩金寺,上面还有一片很大的坝子,叫洒金坝。”

    “上去瞧瞧。”朱高煦道。

    大伙儿便继续爬前面的坡路,这片坡路比刚才的丘陵地势更陡了,但也只是比较而言,骑马仍然能跑动。坡土比较干燥,依旧种着很多桃树之类的小树,不过荒草更密了。此地是江河水利无法灌溉到的地方,连一片稻田庄稼地也没见着。

    上了坡之后,果然就看见了一座陈旧的寺庙。因为名字里带个“字”,朱高煦以为是一座金碧辉煌的佛寺,然而亲眼看到样子、发现并非如此。

    诸将士渐渐来到了剩金寺大殿外。这时出来了个老和尚,瞧了一眼一群披甲执锐的大汉,便合十鞠躬低眉顺眼地道:“阿弥陀佛!”

    朱高煦也合十回礼,走到大殿里面,看见菩萨前边放着一只功德箱,便摸出一串铜钱来,放了进去,站在菩萨面前拜了几下。

    老和尚见状,似乎松了一口气,说道:“施主积德行善,必得我佛护佑。”

    “借大师吉言。”朱高煦道,“对了,这寺庙为何叫剩金寺?”

    老和尚道:“唐朝时,蜀中有一善人,路上拾得黄金十斤,便在龙泉山上修了一座石经寺;黄金未用完,接着又修长松寺、福庆寺;仍未用完,善人将剩下的黄金在此地接着修了一座佛寺,故曰‘剩金寺’。”

    朱高煦听罢说道:“原来如此,这来历有意思。”

    他只和和尚言语了几句,大伙儿没有在剩金寺逗留太久,很快就出来了,继续在这洒金坝边走边看。从剩金寺往南,大片的平坦土地,近处种着不少菜,远处一眼看不到头。不过西边远处,隐隐能看到山林了。

    龙泉山这一段的地形很有意思,地形比较平缓,但很有层次;仿若一片放大的梯田坝子。

    朱高煦等沿着上来那道陡坡边缘,继续往南走。许久之后,坝子渐渐变成了下坡路,乍看依旧一片平坦,但走起来能感觉出来在下坡了。坝子南边这一片坡,非常之缓和又宽阔,缓得叫人肉眼几乎看不出来,植被以荒草灌木为主;靠西的坝子边缘有一座院落。

    而继续往南看,远处的山势就陡了,一道大山挡在天边,青绿的颜色十分浓厚,应该是一片茂密的山林。

    “松林坡。”刘瑛遥指南面道,“末将的侍卫问当地人得知了名字。”

    而朱高煦所在的这片缓坡,就好像洒金坝和松林坡之间的巨大豁口。

    走了一会儿,朱高煦开口道:“刚才那老和尚说我积善行德,咱们要做好事、便要做到底,干脆把中军行辕设到剩金寺,战场移到洒金坝附近来。毕竟这边百姓和民宅都很少,比起太平场,能减少更多百姓的房屋损失和兵祸误伤。”

    众将多在左顾右盼,观察周围的地形。

    朱高煦稍微一停顿,又道:“我虽不懂佛法教义,但可以肯定我佛慈悲的意思,必不是让世人保护佛寺、却是怜惜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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