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傍晚六点多的时候,千枫学院的停车场内停满了各式豪车。万国侯来得稍微晚了些,他坐在车里,被堵得进退不得。

    “侯爷,要不,您先过去吧,我如果一会儿停不了,就开出去找停车位。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商场。”T3手握方向盘,有些发愁地说。

    万国侯点点头,“K1,你跟我一起。”

    两人下了车,逆着车流,走出了停车场。

    “没想到今天有这么多人啊。”K1吃惊地看着入口那些还在排队等待进入停车场的车,“这个学校有那么多学生吗?”

    “有些可能不是家长,是媒体。”万国侯淡淡地说,“再加上一些老师的车也停在里面,就显得拥挤了。”万国侯打量了一下K1,后者收拾得十分干净,衬衫笔挺,皮鞋锃亮。“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打扮?以前不是一件T恤一条牛仔裤打天下的吗?”

    K1略微有些尴尬,“收拾得好点也不行吗?就许您穿得漂亮?”

    万国侯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K1?”

    “没有!”K1慌忙否认,“我忙得要死,哪儿有功夫想这事?”

    两人走到了礼堂的电梯附近。万国侯看着前方拥挤的人群,对K1说:“我们还是走楼梯吧。”踏上楼梯时,他瞟了K1一眼,“你年龄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这些问题了。”

    “侯爷!您还是考虑一下月总管吧。”K1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我看南泽雨经常偷偷瞄着月总管,说不定是要抢你的女人哟!”

    “月总管是自由的,她爱跟着谁,我管不着。”万国侯平静地说。

    “是吗?”K1促狭地说,“那我可帮她说媒了啊,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不少您一个。”

    万国侯沉默了几秒,忽然说道:“南泽雨真的对月总管感兴趣吗?”

    K1大笑了起来,“哟哟,紧张了呢。”

    万国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一进入大礼堂,万国侯顿时感到一阵头痛:人太多了。他本来就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千枫学院,完全是因为谢狂心和月漱落有参与演出。

    “侯爷,这儿有演出节目单。”K1将他从招待员那儿拿来的单子递给了万国侯,“还有校庆的册子,您要不要看看?”

    万国侯摇摇头,“狂心跟我们说的位子在哪儿?”

    “A区2排10~18都是我们的位子。”K1答道。他环顾了一圈礼堂,感叹道,“这礼堂真不小啊,能有两千个座位吧?”

    万国侯一边沿着观众席侧面的台阶往下走,一边观察着紧急出口——这是他的习惯,无论到什么地方,第一眼先看逃生的出口。在确定了安全路线之后,他移动视线,看向金碧辉煌的舞台。俄顷,鲜艳的红色帷幕缓缓落下,舞台上就只能看到帷幕外的舞台灯了。

    万国侯和K1刚坐下没多久,南泽雨一家就来了。南泽雨一看到万国侯,赶紧打了个招呼,而陶白荷则好奇地张望着。陶无法虽然接近失明,但仍精心打扮了一番,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来是想声援外孙女的。大概是谢狂心的精心安排,他们的位置恰好挨在一起。

    “小谢真是有心人,这个位置非常好啊。”陶白荷隔着丈夫,向前探出了头,对万国侯说道。

    “一会儿可能会有点吵。”万国侯观察了一下音箱的位置,“假如你不习惯看演出的话。”

    “不会,我适应能力可好了。”陶白荷笑眯眯地说,“月总管在后台?”

    “应该是,我还没看见她。”万国侯答道。

    南泽雨刚要说话,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刚说了一句,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他拿着手机,站起身,对万国侯点头致歉,然后离开观众席,往走廊走去。

    万国侯使了个眼色,K1立刻跟了上去。走廊里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正在抽烟的家长,K1见状,便熟练地摸出烟盒,装出一副烟瘾犯了的样子,但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前面的南泽雨。

    “好像高总的女儿也有节目呢,您知道吗?”陶白荷一面寒暄,一面翻开了演出节目单,“对,我就知道我没记错。”她笑着念道,“大合唱《千枫之心》,领唱,高襄绮。”

    “噢。”万国侯冷淡地应了一声,他从南泽雨刚才的表情中读出了一种微妙的不安。

    “侯爷,南夫人,你们来得真早啊。”高靳的大嗓门在他们的身后响起。万国侯和陶百合转过头去,看见了站在第三排座位前面的高靳,他身边是浓妆的游津兰。

    “我们刚好聊到你。”万国侯站起来,和高靳握了一下手,然后迅速放开,“你女儿呢?”

    “在化妆室吧。”高靳答道,“怎么没看见南厅长?”他冲着陶白荷点点头。

    “他一会儿就来。”陶白荷答道。接着,她冲游津兰笑了笑,“游老师,你这裤子好漂亮。”

    游津兰穿着酒红色的丝质连体长裤,纤细的肩带勒出了她线条清晰的肩膀,剪裁得当的高腰设计则凸显出了她那双大长腿,也使她看上去颇有几分名模气质。面对赞美,她早已不像以前那样慌乱,而是得体地微笑了一下,“谢谢。”

    众人入座后,万国侯看了一眼手表,接着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陶白荷,“奇怪,怎么没有看到俞院长一家?”

    陶白荷诡谲地一笑,“您还不知道吧?”她压低了声音,“上次中秋节后,俞院长大发脾气,打了他那儿子一顿,好像是打得厉害了点,脸上有伤。隋青柳就给儿子请了假,在家休养呢。”

    “难怪姜汝砺这几天没日没夜地玩游戏,原来是在陪俞以渐‘养伤’呢。”想到这里,万国侯忍不住一笑,“我懂了。”

    “其实她儿子也挺可怜的。”陶白荷说,“平时都没几个人愿意跟他玩,很多同学嫌他胖,脾气又古怪。”

    “被孤立的小胖子。”万国侯在心里想着,“所以就更沉迷于游戏了。”

    “您知道吗?其实俞以渐跟姣姣不差几个月,同一年出生的。”陶白荷撇撇嘴,“但是姣姣比他懂事多了,隋青柳也真是可怜,老公跟儿子都不靠谱。”

    这句话听起来很刻薄,万国侯不愿接话,便转移了话题,“陶老先生不会觉得这里太吵吗?”

    陶无法听到万国侯提及自己,连忙微微向前探出头,说道,“我没事,这里还好,不是很吵。”

    说话间,南泽雨回来了,他的脸色阴沉得像是雾霾笼罩的夜空。陶白荷关心地问道,“怎么啦?”

    “没事,工作上出了一点事情,已经解决了。”南泽雨说着,在万国侯的左手边坐了下来。

    万国侯不动声色地陪他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然后欠了欠身子,“失陪一下。”

    万国侯顺着舞台的侧门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他警惕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了,才掏出手机来,拨通了K1的电话,“你在哪儿?”

    “停车场。”

    “出什么事了?”

    “南泽雨的人发现了老叫花子,追到千枫学院附近,人忽然不见了。”

    “嗯,他怀疑人溜进了学校?”

    “是的,南泽雨刚才出来就是说这事。”

    “他叫人了?”

    “对,好像要围捕老东西。侯爷,我们要动手吗?”

    “你去安排一下吧,不要引起别人注意。”

    “您放心,侯爷,只要老东西一出现,我就抓住他。”

    “不要着急,静观其变。明白吗?”

    “是。”

    挂掉电话后,万国侯慢步走回了礼堂。此时,礼堂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看来,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观众席上的灯光渐渐暗淡了下来,接着,红色的帷幕缓缓向上升起,舞台的灯光变成了七彩斑斓的颜色。音乐响起,一群打扮得像是森林中的小精灵一样的孩子轻盈地飞了出来。

    显然,这是千枫学院小学部献上的开场舞。

    万国侯跟随着观众们一起鼓掌,他的心情相比一小时前已经有了显著的不同:“老叫花子不会平白无故跑到千枫学院来,一定是有所图。但老叫花子为何要铤而走险呢?即使南泽雨和我都不做任何部署,千枫学院的保安也不会让他在这里招摇过市。”

    万国侯低头思索了一阵,接着,他想起了在千秋教地宫里看见的壁画,他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老叫花子知道某些他完全不了解的秘密,而且是和他紧密相关的。

    陶白荷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南泽姣和谢狂心走出来报幕了。谢狂心穿着蓝色的缀有流苏和亮片的“改良”西装,而南泽姣则是一身红色的蓬蓬裙,她的胸口贴着立体的红色玫瑰花,看起来就像是漂亮的小公主。

    两人一蓝一红,一高一矮,对谈间神采飞扬,如同一对精致的陶瓷娃娃。

    万国侯冷眼看着陶白荷因为女儿的精彩表演而兴奋得双颊绯红,相比之下,南泽雨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每过几分钟就掏出手机来看,然后又轻轻叹一口气,失望地将目光投向舞台。

    陶无法侧耳听着舞台上的动静,一对浑浊的眼珠转来转去,那样子格外惹人生厌。他不时露出个愉快的笑容,还跟随着陶白荷一起鼓掌,万国侯很是怀疑,他究竟能听清多少。

    在万国侯走神的时候,新的节目开始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慢慢响起,又渐渐淡去。一缕清凉的月光随着晚风飘过,一个身穿白衣裙的古装女子轻轻掀开了帷帐的帘,她望着如钩的新月,仿佛思绪万千。

    不知何处传来的幽幽之声,如诉如泣,女子似有所感,她扶着帷帐外的栏杆,缓缓起舞。

    一入相思门,方知相思苦。

    月下相隔千里的相思,不仅凄美,还带着绵绵不绝的苦涩。因为天各一方,不知牵挂的人如今身在何处,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面,只能远远地隔着天涯,对月无眠。

    她的舞蹈既是在追怀那逝去的缠绵悱恻,也是在哀叹命运的多舛,人世的无情。翻飞的裙裾卷起千堆雪,像一曲哀伤的挽歌,在如水的月华中静静流淌。

    女子忽然将衣袂一抛,从案头上拿起了一个细长的酒瓶。她犹豫了一阵,接着仰起头,将一瓶酒一饮而尽。

    台下有观众看得直皱眉头:“难不成要演贵妃醉酒?”

    女子饮罢,将酒瓶随意一抛,然后从案头拿起两支笔。接着,她旋转到帷帐边,一手一笔,左右开弓,挥毫而书。

    一些观众惊呼了起来,“双手书法?”

    万国侯虽然没有出声,但他绷紧的下巴颏已将他的惊讶表露无遗。

    女子写完后,将笔一扔,又下腰轻提,乌黑的发丝随雪白的衣衫飞舞,曼妙的身姿像是长空中翩然而过的一道浮云。

    在她恣意起舞的时候,舞台的另一侧,站着同样一身素缟的谢狂心,他双手执着尺八,正在吹奏哀伤凄绝的曲子。

    月光照在银白的帷帐上,有人在轻声念:“暮景萧萧雨霁。云淡天高风细。正月华如水。金波银汗,潋滟无际。冷浸书帷梦断,却披衣重起。临轩砌。素光遥指。因念素娥,杳隔音尘何处,相望同千里。尽凝睇。厌厌无寐。渐晓雕阑独倚。”

    万国侯只觉眼前忽然弥漫出一片大雾。

    在雾气中,隐约站着一个纤瘦的少年,他有着金色的眸子和稚气的神采,当他抱着心爱的女孩时,就像是抱着全世界。

    然而,不知何时,一团乌云悄悄袭来,女孩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风狂雨骤,少年陷入四野茫茫的黑暗。踽踽独行,心下凄惶,孤绝薄凉。这时候,谁伸出手臂,他都会攀援;谁给予温暖,他都肯回应。

    然而,没有人,没有光,只有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在无情地吞噬着他眼中的希望。

    观众潮水一般的掌声将万国侯惊醒,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走神好一会儿了。

    他看着款款离去的月漱落,忽然有些心酸:不知是对方看穿了自己的孤寂,还是对方也是个身世可怜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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