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如剑,玉如伊人,歌如旧韶光。

    楔子

    寂寥幽深的山道上,树影斑驳,虫鸣窸窣,天边云影徘徊,微光流萤。远处的苍山巍峨伫立,仿佛无声的巨人静静的俯瞰世间沧桑。

    “这山路怎么这么难走呀!”一声不满的嘟囔传来,打破了这一片宁静的画卷。

    “小兔崽子闭嘴!”沧桑的浊音训斥着。

    只见不远处,一老一少二人并行,迎面走来,踏着坎坷的山路,少年满腔的不忿,老人却似走惯了崎岖,即便上了年纪,步伐依旧稳健,不输年轻之辈。

    少年约莫总角之龄,鼻挺目透,一双剑眉左右挑飞,清眸里倒映着这个年纪应有的调皮。老人大概年过花甲,面目慈祥,语气却与面容不相符的严厉。

    “本来就是嘛!”少年埋怨,“咱们在家乡好好的,干嘛要翻山越岭来这川蜀?”

    老人瞪了他一眼,复而抬头望着远处,悠悠叹道,“安禄山已经打进了长安,戎狄强盛,胡马南渡,皇上已经移驾蜀地,我们范家身为汉臣,不可坐视大唐山河破碎…”

    “什么?”少年抬起头来,“爷爷你说皇上逃到这荒山野岭啦?”

    “胡说八道。”老人脸色铁青,给了小孩一记暴粟,“什么叫逃?那叫“幸蜀”!在外面说话小心点!不知道祸从口出么!”

    小男孩摸了摸头上的包,噙着泪水,一脸委屈,心里暗暗想着,“什么嘛!都已经被打的到处跑了,还死要面子!这个皇上真是讨厌!”

    男孩心中所想,老人不是不知,可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因言获罪的事古往今来从未少过,若是任孙儿这般口无遮拦,怕是以后不知道怎么死的。

    正叹息间,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惊起了鸟雀四散飞走。

    紧接着,只听“咻咻”箭鸣破空,那几只离巢之鸟顷刻之间便亡于非命。

    老人一听马蹄声响便心生警觉,将一旁孙儿抱起,躲进树丛之中。

    “跟你们说过多少遍!骑马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怕敌人的探子追查过来么?”

    只见黑影中走出十几个军士模样的人,手挽雕弓,腰横横刀,为首一人盔甲银亮,在微暗的天色照映下闪着幽光。

    “回禀将军,属下查探过了,这附近并没有野兔山鸡什么的,杨大人要吃野味…怕是…”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打过,那士兵跌足坐倒。

    “没有就再去找,找到为止。”那人目光阴冷,“别忘了杨大人养你们是干嘛的,若不是大人跟皇上提议带着咱们,你们早就变成安禄山铁蹄下的冤鬼!”

    那人慌忙站起,连连称是。

    “原来是皇上的亲兵!听那人口气,似乎杨国忠也来了?”老人自忖若是无这祸国奸臣在侧,自己便能尽绵薄之力,效犬马之劳。

    正思忖间,少年打了张大了嘴,老人心中一惊,知道他是要打喷嚏,连忙捂住,憋的少年难受极了,手脚不听使唤的晃动了一下,扰动了树叶,发出了细微声响。

    “谁?”一众人马耳力不弱,纷纷向着这边看来。

    为首那人努嘴示意,一个士兵抽出腰间横刀,缓缓走向树丛。

    一步,两步,眼看着就要找到爷孙二人,老人脸上冷汗涔涔,四周针落可闻,仿佛能够听见少年的心跳…

    “叮”的一声清脆如流莺般的锐声响起,那士兵手中横刀一偏,脱手而出。

    “糟了!”为首那人脸色骤变,大声疾呼,“有刺客!”

    众军士纷纷抽出刀来,准备迎战,不料又是一阵流风乍起,几人毫无征兆的倒下,剩下的士兵见此大惊失色,快速的贴背环立,以防敌袭。

    “谁!出来见个高低!”为首那人脸色阴沉,厉声叫道。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风扫落叶,簌簌声响。

    一道青色幻影衣带飘扬,一闪即逝,又有两名士兵脖颈开口,无声无息的悄然倒下。

    仅剩的三个士兵面色苍白,握刀的手不住的颤抖。

    老人看了这一景象,心中也是诧异。少年终于是静了下来,脸色难看.

    为首那人看到那一片青色的衣袍,脸色微变,向后飞掠。不过一个起落,站到三个属下身旁,足以看出轻功不弱,当是习武之人。

    “大人…”

    白光一闪,那人出刀快如闪电,仅仅一刀,在三人要害之间穿梭来回,须臾间,三个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死在了上司的手下,其中一人还保持着满脸的惊愕。

    “这是干什么?”躲在树丛中的老人脸色一变,心中不解,“他杀掉自己的属下,莫非是要通敌么?”

    少年挣扎着扒开老人的手来,小声喘气。

    天色渐渐暗了,流云拂过巍山,林间不见了飞禽振翅之音,显得格外寂静。

    “出来吧。”那人朝着四下无人的空旷之处大喊。

    “苏清月,我知道是你!”

    片刻后,一道人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只见一年轻女子,峨眉秀目,紧袖薄裳,一身青衣洗月,两只素手挽刀。碧光微闪,冷锋生寒。

    少年乍见那女子,目不转睛,一时竟忘了难受,老人看了不由得在心里骂道“臭小子!”

    “刀鸣如莺,清月,你的“流莺飞絮刀”还是如当年一般的凌厉…”那将军模样之人玩转着手中腰刀,调笑着说道,“想必秦谷主又指点你了些。”

    “杨师兄…”女子皱眉淡淡说道,“你我都是上天弃民,生于忧患,长于苦寒,半生零落,只为求活…”

    “是啊”杨师兄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若非秦谷主收留,杨某早已不在人世,故而我委身朝廷,也多有照顾“天弃谷”,滴水报泉,杨某虽非圣贤君子,但也绝不是负义小人。”

    “可你为何要做杨国忠的走狗?你可知,我此次前来,就是领了谷主之命…”苏清月顿了顿,“擒你归谷。”

    杨师兄脸色一变,“谷主…要擒我么?”

    “谷主深悔你误入歧途,不忍看你越陷越深。“天弃五子”出动两个,余师兄也来了。”苏清月道。

    “余空山余师兄么?”杨师兄苦笑,“空山新雨晚来秋,清月微云碧水流”,“山”和“月”都来了,我这“雨”,恐怕要下不长啦。”

    “这个姓杨的连自己的属下都杀,肯定不是好人!”少年小声嘀咕。“说的是。”老人补充道。

    “既然如此,那么便只好切磋一番了。”杨师兄晃了晃手中腰刀,“若能胜我,师兄便由你处置,若是侥幸胜出,还望师妹别再插手此事”

    “说不得。”苏清月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刀下见真章吧。”杨师兄轻挽刀花,掠影而出,向苏清月斩去,竟然不带一丝风声,足见刀术之高,非同寻常。

    苏清月脚下疾步,双手不断旋转两柄短刀,迎着杨师兄的刀光快速刺去。“叮叮叮”一连串急促的短鸣声如莺歌燕啼,一个照面二人已对攻十余招。

    女子出身“天弃谷”,一路刀法以轻快迅捷闻名,她的刀法劈斩之式不多,穿刺之招却异常凌厉,每一次出刀都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杨师兄名唤新雨,他所练就一路刀法名为“卷霖刀”,顾名思义,这一路刀法练到极处,可以卷起倾盆骤雨而不落,除却一个快字,更有高明的内劲包含在内。

    二人以快打快,转眼间已斗过百招。杨新雨连出三刀,砍向少女咽喉,苏清月一个侧身避过,转身出刀,寒锋裹挟着冷冽的刀劲,在黑暗中划过一刀碧色的青芒。

    “呲拉”一声,杨新雨腋下锦袍被割开一道长约三尺的裂口,但并未伤到皮肉。

    “好!”少年见了女子高超的刀法,差点叫出声来,好在爷爷及时的捂住他嘴,“小畜生别乱叫!不要命啦!”他小声斥责。

    杨新雨脸色微变,“师妹刀法精进神速,这一招“回莺啄”拿捏的恰到好处,师兄佩服。”

    说罢,他将刀刃反手倒持,脸上神情专注,“师妹对不住了。”

    苏清月眼色一变,双手护刀在前,却不料眼前身影闪过,杨新雨瞬息之间闪到身前,“叮”的一声金铁交鸣,天空划过一道白色光芒,苏清月手中一柄短刀被挑飞出去,反射着月辉,留下一道光弧。

    少女飞速使出刀法,左刺右劈,专照眼喉之处刺点,杨新雨刀式迅猛,反手刀使出犹如急风骤雨,竟然将以刀速轻快著称的“流莺刀”压制住,苏清月渐渐感到吃力,且战且退起来。

    “糟了!”少年小声急道,“那个姑娘要输啦!”

    “那可未必!”老人看着场中争斗,轻声道,“那少女心存慈悲,顾念旧情,故而下手多有顾虑,而那姓杨的嘴上说着切磋,实则刀刀致命,阴险之处叫人作呕!”

    老人用手抱住孙子,结果发现扑了个空,待他回头一瞧,哪里还有孙子的影?

    “琴儿!”老人大惊失色。

    杨新雨刀势狠辣,毫不容情,少女短刀与他腰刀相撞,“噔”的一声,后退一步,脚跟将地面踩出三尺深坑,她俏脸微红,贝齿紧咬,面色不好。

    就在杨新雨准备一刀夺命的刹那,不知为何,忽而感到右腿一滞,杀招落空,刀风劈斩,苏清月身后一片树林骤然半去,藏在林子里的老人现出身形,只见他惊慌失措,失声大喊,“琴儿!快跑!”

    苏清月定睛瞧去,只见一个少年死命的抓住杨新雨。

    “哪来的猴子!”杨新雨绝杀斩偏,戾气大动,眼神凶恶,脚上灌注内力一震,少年顿时“呜哇”一声,倒飞出去,落到一旁,口吐鲜血。

    “琴儿!”老人脸色苍白,悲怆哀怒,“好贼子!纳命来!”

    “哼!一群废物,这么大的两个活人都没发现!”杨新雨面露狰狞,埋怨死去的属下士兵。

    还未说完,就看的老人疾步奔来,呼呼挥拳打向自己,晃动身形,弯腰后仰,左闪右避,老人怒而进击,哀而奋起,存了玉碎之心,拳出如虎,进退有度,竟然也是擅长拳法的练家子。

    杨新雨看到这里,存心玩敌,敛刀挥拳,仅凭一只左手与老人拆招解式,只见老人一拳照着杨新雨门面打来,杨新雨嘴角微微上扬,信手挥拳,双手相撞,老人面色涨红,右臂传来微微的骨裂之声,但他依旧不退后一步!

    “咻”的一束流萤青光飞向杨新雨,他耳力不弱,当下倒退闪过,就只是这须臾片刻,本来身负重伤的老人双目如血,嘴里发出“呜呜”之音,左起一脚由左下踢向右上,右边暗器,左边脚踢,杨新雨一时慌神,还是选择避开了暗器,退无可退,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脚,登时头晕目眩,脸颊高肿,连连后退。

    “退后!”少女如清霖一般的声音传来,倩影犹如惊鸿踏月,刀鸣似飞莺啼柳,朝着杨新雨挥刀连刺,此时她的瞳中犹豫尽去,取而代之的决绝的杀意。

    “呸!”杨新雨吐出几颗合着血的碎牙,发箍早已不见,一头乱发显得颇为狼狈。

    只见少女刀光如碧月,身影似流莺,瞬息之间攻出三刀,“叮叮”两声轻响,杨新雨挡下两刀,还有一刀刺中了大腿,刀劲迸发,催动伤口,血流不止,杨新雨本就劣势,如此一着更是身形一缓,接连中招,腰腋,膝腕,十招之中最多躲开三四招,其余的要么硬接被刀劲震动肺腑,要么被划伤几个血口,皮肉翻卷,好似长了一张大嘴,殷红隐现。

    “师妹!你真的要赶尽杀绝么!”杨新雨募得高声大叫,他且战且退,已经快退到少年身边。

    苏清月冷面无言,眼神如冰,手中刀芒乍现,出刀犹如鸟喙啄咬,莺歌如旧。

    “好!好!”杨新雨绝望之下,忽而眼神一变,冷笑着向后飞掠,腰刀换到左手,右手虚空一抓,刚才倒地不起的少年被他抓到手中。

    “琴儿!琴儿!”老人脸色涨紫,他顾不上疼痛,放声哀嚎,每叫一声都牵动肺腑。“你放了我的孙子!”

    “这小猴子是你孙子?哼!他坏了老子好事,还没找他算帐呢!”杨新雨冷道,左手提刀架在少年脖子上,对着少女笑道,“素闻苏师妹有好生之德,想必不会逼得师兄鱼死网破吧?”说着,刀刃稍稍用力,少年脖子上显出一丝血痕。

    “姓杨的,你丢尽了“天弃谷”的脸!”苏清月面沉如水,冷声说道。她现在投鼠忌器,站在原地不再追击,但手中短刀紧握,直待杨新雨露出破绽,就要救下少年。

    “这少年于我有救命之恩,断然不能置他于不顾。”少女心中暗想,一旁的老人痛哭流涕,一个趔趄跌倒,缓缓的爬向杨新雨,“别害我孙子,求你啦!我,我来给你做人质,把我孙子换下来好不好?你看我已经受了重伤,一把年纪也跑…”老人不断的乞求,泪如雨落。

    “呸!”杨新雨啐了他一口,“你受伤了,他也受伤了,更何况他手无缚鸡之力,而你刚才竟然还能踢到我,哼!想赚我放人,做梦!”

    说着,他抓着少年慢慢后退。

    “你想怎样!”苏清月叫道。

    “把刀扔了!”杨新雨冷道。

    苏清月无法,将刀插在地面,双手高举,老人也不敢再往前靠近。

    “待我脱身,自然放人,你们若是敢追上来,就等着给他收尸!”

    说罢,他将少年扛在肩上,飞身跃起,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山道上留下满地尸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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