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堂之内,两道白晃晃的人影掌来手去,斗得难解难分。转瞬之间,秦渊华乾二人已斗过百招。

    华乾一路手法算计精微之极,招招俱是妙入巅毫,无愧“奕掌”之名。秦渊师从天弃谷,所学广博,虽然比不上华乾那般掌落要点,但凭借着“飞星散手”如星驰电闪般的迅捷,略略战成均势。

    秦渊此时手若疾电飞光,掌中带袖,在几处奇特的方向朝着华乾猛攻而去。

    “引征!”

    范琴见了,脱口叫道。苏清月与余空山听了却是十分不解,忙问道,“什么是引征?”

    “那是围棋之中一种常见的手法。”一旁祁心兰缓缓道,“便是在被对方征子后,在对方征的路线上落一子,迫使对方花费一子来解围。”

    苏清月依旧疑惑,“那又有什么好处?”

    祁心兰笑道,“后手方可在引征之处多落一子,从而连落两子,形成“双征”之势。”

    范琴心中一喜,“渊哥哥这下占了上风啦!”当下朝着凌剑歌的方向缓缓挪步。

    华乾见了秦渊的来路,一边出手化解攻势,一边笑道,“好个“难测天渊”,竟然连围棋也有涉猎?”

    “不敢不敢。”秦渊笑着答道,“闲暇之余粗略学点,怎入得了“三绝秀才”的眼中?”

    说话之间,范琴已经偷偷赶到太师椅旁,场中二人既是斗智,又是较技,容不得一刻分神,而苏清月这边巴不得范琴能将人救回来,故而视若无睹,余空山倒是觉得此举有失约之嫌,但当次关头,秦渊胜迹已露,虽不阻拦,但也略略皱眉。

    凌剑歌本来闭目不言,忽而听到有人靠近,睁眼一瞧,却是范琴来救自己,当下面容冷淡,目光低垂。

    “好你个倔驴!”范琴见了他这模样,心中颇有怨言,但当下不说,准备将他背起,毕竟自己没有内力,解不了穴道,“若我又半通不通的给他一顿乱点,瞧他这个脾气搞不好我又得挨一巴掌!”范琴心中想到之前川蜀道上之事,脸颊还隐隐作痛。他年纪幼小,尚不明了男女授受之嫌,故而以为当时苏清月打他是气恼他点痛了…

    就在范琴面对着凌剑歌扶他坐起身来时,突然凌剑歌眼神大为惊慌,口中连哼,范琴只当他脾气又犯,也不理他,就此时身形忽而一滞,全身酥软,瘫倒后仰而去。

    倒下时,瞧着一个魁梧的人影,正站在身后…

    苏清月和余空山等人关注着场中一举一动,并未看到范琴之遭。

    只见秦渊手法越来越快,走“苍天”,进“变天”,落“颢天”,占“阳天”,之后掌出如风,“朱天”,“幽天”,“玄天”,“炎天”尽数被他抢到,天有九野,棋盘上的棋位对应星位,除中央“钧天”之外其余九大位皆被秦渊拿住,掌影纷繁,几成“合围”之状,华乾渐渐不支,秦渊正欲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之时,忽而看见华乾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紧接着一掌穿风过雨,直透过秦渊重重掌影,“啪”的一声正中秦渊肩头!

    秦渊直觉肩头如遭锤击,脸色涨红,“噔噔噔”击退,余空山一把抢上,手掌搭在秦渊背部,“六龙驭日诀”使出,阳刚之劲如体,抚平了秦渊体内紊乱的内力。

    “一…一子解双征”!”

    秦渊稳住身形,一双眼睛满是讶异,惊骇之情便是苏清月与他相识许久也不曾见过。

    “渊师兄,那是什么?”苏清月一头雾水的问道,“刚才那厮明明处在下风,为何转瞬之间形势掉过来?”少女看着华乾一身白衣飘飘,含笑不语,不由得心有不忿。

    “那是围棋中极其罕见的一种手法。”秦渊一边摇头,一边颤声道,“相传大国手王积薪曾有一次奉召对弈,那对手及其高明,竟然与他连对三十二路,形成“双征”之势。”

    “就是刚才秦公子所用的手法。”一旁祁心兰解释道,苏清月明白些许,忙问,“然后呢?”

    “然后王积薪得一老妪指点,习得一招“邓艾开蜀势”,自此棋震天下,所奕无对,更传下《十诀》,以训后人。”

    一声朗吟传来,浑厚有力,好似黄钟大吕,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得一人红衣如火,身形高长,肩膀宽厚,须发渐雪,一双眼睛铜铃也似,他不知何时进入堂中,更叫苏清月焦急的,却是他身后两个少年。

    “这招“一子解双征”正是他棋艺精华,非有极高悟性者所不能练成。”那红衣男子笑着看了看华乾,“二弟什么时候棋道如此大进?就连大哥我也有些意外。”言语之中,喜色难掩。

    “大哥莫怪!”

    华乾哈哈一笑,“小弟的武功本就出自奕道,平日便喜欢呆在堂中独自钻研,大哥事情太多,平日里也没空来会,自然不知。”

    “如此说来,却是大哥我的不是了。”红衣男子笑道,忽而面容一变,冷声说道,“那你带这么多朋友进寨子,却不知会我,这也是钻研棋道?”说着,朝如临大敌的余空山苏清月等人看去,“还不替大哥引荐引荐?”

    “这是自然。”

    那华乾也却也不惶恐,兀自指着苏清月等人笑道,“那边灰衣那个,便是“踏岳蹈海”余空山,这边那个青衣女侠,是“莺歌柳月”苏清月。”

    余空山和苏清月均是略略拱手,以示礼节。

    “哦?感情是“天弃谷”来了客人?”那红衣男子看向秦渊笑道,“这位一身白衣,如此年轻,却不知是哪位少杰?”

    “小子秦渊,见过陈寨主。”秦渊整理衣冠,上前作揖,“陈老寨主贵体安好?”

    “安不安好那可不是陈某人说了算。”红衣男子扬声笑道,秦渊言语之中,竟是说明此人身份,看他衣如烈火,面有怒容,正是“巫寨”之主,“翻江怒龙”陈延祚!

    “不知陈寨主此话怎讲?”秦渊道。

    “哼。”

    陈延祚冷哼一声,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少年,苏清月方才焦急并非没有原因,那两个孩子一个靠在椅背,面色苍白,一个浑身瘫软,不省人事,正是范凌二人!

    陈延祚两眼朝天望去,缓缓叹道,“白老爷子,陈小子当真后悔没有听你当日之言哪!”

    众人听了皆是不解,唯独华乾心中知晓此言含义。

    原来,陈寨主口中的白老爷子便是当年死于帮派火拼的那第三个舵主。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经历之多,见识之广,往往是年轻人无法得到的,当年陈延祚与“连环坞”闹翻,率众出走之时,辗转多地,吃了无数的苦头才有了一点点的眉目,其中心酸不可尽言,在这创业过程之中,白老爷子贡献之多,难以想象,可以说,如若不是白老爷子身当迟暮,又无争胜之心,这巫寨的第一把交椅,便该由他来做。

    正是因此,陈延祚不仅万事决断都要与他细商,心中更是将其看作如父亲一般的长者。白老头在当年巫寨初创之际,就提醒过陈延祚“强敌易与,家贼难防”,可惜陈延祚当时年少轻狂,又极重义气,觉得老爷子忒也多疑了,还曾笑话他说“曹贼多疑,徐庶不言,玄德重义,龙附凤随”。白老头听了只是摇摇头。

    再到后来,巫寨内有人勾结飞鱼寨残部,发起夜袭,那一战巫寨死伤极惨,血液浸红了巫江,火光映照孤月,就连白老头也为了救年轻的陈延祚,死在乱箭之中。

    荒凉的山峰上,一人满身伤痕,山下便是修罗屠场。他看着身边躺倒的老人,牙齿好似都要咬碎了一般。

    “那一夜的风,真的好冷。”陈延祚兀自沉浸在回忆之中,“白老爹用命教会了陈小子两个道理。”

    他低下头来,看着余空山一行,淡淡说道,“第一,斩草若不除根,不待春风便会生。那时,会比以前生的更多,更杂,更叫人心烦。”他说话之间,眼神流出些许凌厉,“那些飞鱼余孽,都被我杀光了,不论老弱妇孺,之后还放了把火,嘿嘿,那光真个好看的紧,比那一晚上更亮,更耀眼!”

    秦渊等人听了一阵心寒,苏清月更是俏声一扬,叱道,“放了他们!”

    说着,纵身飞去,一道青色的虚影恍若飞燕惊龙,朝着范凌二人方向疾驰而出!

    陈延祚应势而起,身形如火流星一般,一掌拍向那道青影,少女与他对罢一掌,“砰”的一声闷响,向后倒飞而出,余空山见状,赶忙上前接住她,哪知刚一及身,募得脸色一变,两人撞在一起向后退去,又是咔嚓一声脆响,那案几已被撞断,地上摩痕深达数寸,还冒着缕缕青烟…

    苏清月“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脸色惨白如纸,余空山连忙调转气息,一旁秦渊一个箭步上前,手如疾雨,点住苏清月几处要穴,又从怀里掏出药瓶,喂她服下。

    “第二,胆敢算计老夫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陈延祚横眉冷目,瞧着范琴凌剑歌二人。“这两个小子一个拿着麟帮的令牌到处招摇,另一个便是袭击我二弟,也不知是麟帮不济,收了这么蠢的人当内线,还是大智若愚,故意装傻欺骗老夫,哼!”他回过头来看着苏清月一行,扬声道,“看在秦谷主的面上,老夫许你们离开,这两个小子就留下吧。”

    “陈寨主莫急,这当中或许有误会。”秦渊忙拱手道。

    “说来听听。”

    陈延祚也是大度,叫秦渊尽管开口。当下秦渊将来时之事尽数说出,但他却将范琴所见那一部分隐瞒,余空山有些不解,但他素知秦渊多谋,并不言语。陈延祚听了,起初惊讶,而后陷入沉思。

    “这其中蹊跷颇多。”秦渊伸出手来算道,“其一,那个船夫老郑既然要将我等绑回寨子,为何却在寨前石滩上大行猥亵之事?那时他人手不够,若是将人拖回寨子,岂不是更…”

    说到这里,他回头瞧了瞧祁心兰,看后者面色晦暗,当下欲言又止。

    陈延祚思索片刻,回头向华乾问道,“咱们寨子里有人姓郑么?”华乾回道,“确有一名郑姓船夫。”

    “哼!老东西坏我名声!”陈延祚重重的哼了一声。“回头寨规处置!”

    “这其二么,还需要寨主相助,解开我这两个朋友的穴道,他们自会证明清白。”秦渊拱手道,余空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秦渊是想借此机会救人!

    陈延祚听了,却是朝着秦渊上下打量几眼,忽而一笑,“你这小子心眼挺多,秦谷主有子如此,当真可喜可贺!”秦渊回礼谦虚一番,却听得陈延祚笑道,“也罢,若不让人说话,没来由传出去说陈某气量狭小!”说罢,朝着华乾使了个眼色,华乾会意,走到二人身边,一掌拍开二人穴道。

    “好奸贼!”凌剑歌一得自由,猛的向华乾怒而挥掌,却被华乾以“奕掌”中的一招“举重若轻”轻松挑开。

    “小子别不服气。”华乾笑道,“我长你这许多岁,若是胜不过你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你若想打,咱们待会儿有的是时间较量。”

    凌剑歌冷哼一声,回头看向范琴,只见他晕晕乎乎的站起,“我是谁?我在哪?谁打我?”

    凌剑歌听他这一连串问题真的是哭笑不得,想到之前他惹自己生气,当下嘲讽道“你是猪,在圈里,爹打得。”

    “什么?”范琴朝着凌剑歌望来,“我是猪,你是我爹,那岂不是…”说到这里,凌剑歌方觉失言,一张脸铁青,不知说什么好。

    “闲话休说。”陈延祚声如寒霖,冷道,“你的令牌是怎么回事?”

    范琴虽然还没搞清楚眼前这红衣人身份,却也略略猜到几分,当下如数道来。陈延祚听了,忽而皱眉道,“你说那个喽啰,长得什么样?”

    “消瘦的个子,鼻梁有些高…”

    陈延祚听了,失声叫道,“长青!”

    众人皆是一惊,秦渊刚觉得事情有些扑朔迷离,而后听到这个名字忙道,“莫不是“天机神算”任长青?”

    “不错!”

    陈延祚悲痛欲绝,他怎么也没想到,麟帮的眼线,竟是最为倚仗的军师!“当时他还跟我出谋划策,要隐藏身形,混在巡逻的弟兄之中,查出麟帮的底细,没想到…没想到啊!”

    “竟是贼喊捉贼。”华乾也是悲叹道,“想不到三弟竟是内奸,当真叫人痛心,看他绰号“天机神算”,相比就是麟帮两大谋士之一“天机“了罢,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华乾这番话一出口,秦渊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只是眉头锁的更紧了

    “不错!”

    陈延祚从悲中缓过神来,沉声道,“我要将他抓回来,问个明白!”

    范琴正要开口,忽而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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