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到了!”

    随着何溪云一声叫嚷,众人都收拾行囊,弃船登岸。范琴当先跳下,却见的凌剑歌早已等候在前。

    “他还当我是朋友的。”范琴心中想着,笑着朝前走去。

    只见那如龙的山脉已然不见,换成三座高耸的巨岳环抱,其中两座成背倚之势。在那山脚下,巍峨的城池襟山带水,墙似铁壁,河如锦带,蜿蜒的护城流过,城郊草木荒芜,寂寥如许。

    襄州与樊城同为军事重地,远至春秋,近如三国,都有许多的兵家轶事在此流传。

    众人向北走过五里,来到一座山坡之上,只见败庙残碑,临风而立,仿佛一名历经风雨的老者,俯瞰沧海桑田的变迁。

    “咱们难得出趟远门,入城之前,先去祭拜一位伟人。”

    秦渊两袖迎风,飘然走向残碑而去,天弃谷众人也是紧随其后。范琴赶忙跟上,只见那碑上铭文已毁去近半,风蚀雨侵,满石爬绿。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秦渊望着残碑凝眸注目,朗声吟道。

    “这是谁的墓碑么?”一旁久不开口的凌剑歌蹙眉问道。

    “非也。”

    谢问水朝着残碑躬身行礼,神态肃然,“此碑名唤“堕泪碑”,乃是百姓们为西晋名将羊祜羊太傅所立的功德碑。”

    “堕泪?”凌剑歌奇道。

    范琴见他疑惑,正想趁此机会缓和关系,当下抢先笑道,“据传昔年羊祜镇守晋吴边界,治军严明,束兵有道,吴国的百姓们打猎过界,他也勒令归还猎物,不得侵扰。身为晋臣,竟然也得到吴国百姓的爱戴。就连他的对手陆抗也称赞有加。”

    “这不是挺好么?”凌剑歌淡淡道,“那他哭什么?”

    “当时天下一统之势已在近前,羊祜也曾多次上表伐吴,可惜晋主司马炎始终犹豫不决,羊祜每念及此,悲于九州不一,车书难同,常登山送目,遥望东南而垂泪。”余空山走向山头,俯瞰襄城,徐徐说道。

    “羊祜终究没能看到晋临山河的那天。”范琴叹口气,续道,“爷爷曾教过我说,“齐有黔夫,燕人祭北门之鬼;赵有李牧,秦王罢东并之势”,羊公心忧东南于孙氏之暴政,胸怀宽广以解苍生之倒悬,其功其德,使行人至此,有泪如倾。”

    谢问水望着范琴,面露赞许惊讶之色,“这孩子出身何处?竟有如此家教?”

    “如此说来,这人是个好官?”凌剑歌冷冷道。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只听他续道,“那便作罢,若是碰上可恨的硕鼠之流,活着蚕食百姓,死后仍要盗名,我定然掘坟毁碑,叫他曝尸荒野!”

    范琴瞧着凌剑歌冰冷的神情,心中一震,“他曾被奸臣害过么?是啦!他说他父亲是一个将军?这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苏清月看着凌剑歌的面容,脑海中的影子愈发清晰起来…

    “那是什么?”

    余空山朝着山下望去,众人循声走来,只见山下三两黑点正你追我赶,其中两个速度迅快,剩下那个却是越跑越慢。

    “咱们下去看看吧!”范琴大声道,凌剑歌瞟了他一眼,提剑纵身,飞快的跑下山去,范琴见了也不多说,咬尾奔赴。

    “何师弟!”

    余空山来到几处岩石之旁,“撼岳掌”带着浑厚的内力击出,“轰隆”一声巨响,碎石炸开,玄色人影从余空山身侧冲出,东一拿,西一探,取漫天石雨如捻草芥,“师姐!”,何溪云扬声说道,跟着将手中碎石飞掷向山下,一青一蓝两道幻影在石雨之间起落沉浮,男如惊龙啸风,女似飞燕踏雨,转瞬之间,已到山下!

    那两道人影渐渐清晰起来,一人紫服束发,一人玉面银衫,他们眼见得谢苏二人从天而降,面露讶色,步伐陡止。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被追之人倏忽之间,已然没入一旁林野之中。

    “你们是谁?”那紫衣人怒目道,“干甚么多管闲事?”

    “大道不平有人踩。”苏清月踏前一步,冷声道,“路遇追杀,岂能袖手旁观?”

    紫衣人还未答话,银衫人眉头一皱,朗声道,“阁下此言甚是冒昧,且不说谁是谁非,就算是路见不平,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敢问师承?”

    “楚老弟何必与他们废话!”

    紫衣人抢先一步踏出,手中长鞭一抖,漫天鞭花乱舞,朝着苏清月急来。苏清月却是一声冷笑,一旁谢问水早已抢出,蓝衣当风,飞袖如浪。一展袖袍,那长鞭一触即谢问水的衣袖便被荡开,紫衣人当下收势变化,鞭花散去,一鞭带着破空爆响“呼”的一声朝着谢问水迎头劈落!

    “嘿嘿!”紫衣人心中暗喜,“这一招“一线荡尘”自出道以来,不知杀了多少好手!叫你多管闲事,那都是你自作自受!”

    谢问水瞧着鞭来,也不慌张,双手袖舞云飞,在身前划了个圆,那长鞭一落下来,竟然被他徒手拿住鞭梢,紧接着不断的在圆内飞转,紫衣人大惊失色,只觉长鞭传来阵阵内劲,如碧水长流,冲的虎口发麻,已然不受控制,不一会儿,谢问水忽而一笑,将那长鞭末尾甩了回来,紫衣人定睛一瞧,只见长鞭打结,被缠成一个圆环…

    “这招“结草衔环”谢师弟练的越发熟练啦!”苏清月瞧着紫衣人目瞪口呆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浪影飞袖!”

    银衫人见了谢问水的武功,面色大变,“你是陈郡谢家的后人?”

    谢问水却并不回答,只是拱手行礼,朗声笑道“将军弯弓士击缶,山川如璧水悠悠。多少六朝兴废事,都随惊涛付东流。”寥寥数语间,道尽富贵随云之意,诉说恬淡清雅的志向。

    谢家本是东晋门阀,谢问水的祖先便是其中一支,在隋末动乱之际来到漱月谷避难,早已褪去奢靡享乐之气,故而谢问水从来就不好蜗名蝇利,大有魏晋隐士之风。

    “天弃谷的诸位还真是古道热肠!”银衫人冷笑一声,“这笔帐咱们记下了!”说罢,转身便走,忽然撇见紫衣人打结的长鞭,脸色一变,低喝道“还呆着做甚!快走!”

    紫衣人被他一喝,恍然醒来,瞧着谢问水脸色铁青,“哼”的一声,将长鞭用力的丢在地上,转身随着银衫人一道去远了。

    “那人在哪!”

    范琴来到那黑影消失之处的树林附近,他与凌剑歌先一步动身,但因谢苏二人凭借超卓的轻功,直接从悬崖之处垂直下山,他们却是从山路绕下山去,故而先发而后至。

    襄州城郊的密林中,范琴四处搜寻,却始终不见人影。

    “刚才我明明看见那人跑到林子里…”

    范琴正疑惑间,忽而“嗖嗖”两声,从后背想起,范琴身子前倾,就地一滚,只听“噗噗”声响,树木上钉着两枚绿幽幽的银镖,那中镖之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枯萎,显然是喂有剧毒!

    范琴看着心中一阵后怕,当下回头瞧去,只听叶落簌簌,依旧是不见人影。他寻思道,“若是我出声呼叫剑歌过来,势必暴露了位置,下一次可就躲不开了!”当下一个箭步扎进丛中,随即飞镖声声,掠过耳畔。

    “这人正被追杀,对靠近之人怀有敌意也是常理,可得想个法子叫她现身!”

    范琴左右瞧瞧,捻起一枚石子,正想来个“声东击西”,忽然看见凌剑歌提剑而至,不由得脸色一变,刚想出声提醒,却已来之不及。

    只见不远处飞出几枚银镖,带着熠熠光辉,朝着凌剑歌穿风而去!

    “危险!”范琴脱口大叫。

    说时迟,那时快。凌剑歌面无悲喜,“朔寒”银光乍现,“叮叮”一阵清脆的金铁交鸣后,那几枚飞镖都被一一挑飞。

    “什么危险?”凌剑歌故意向范琴问道,后者一时呆在原地。

    不料又是一枚银镖飞出,朝着凌剑歌脑门夺路而去,“呵。”凌剑歌信手挥剑,“朔寒”在空中划过一束银辉,剑刃直接将飞镖一分为二,剑风余劲更是将一片树丛全都斩去。

    只见一半老徐娘藏在远处,她眉黛如画,瞳似秋霜,浑身是血,衣衫凌乱,但神情坚毅,虽身处穷途,却紧咬银牙,怒视范凌二人。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你们今天杀了我,外子脱身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范凌二人对视一眼,凌剑歌将剑一收,皱眉道,“我不对女的出手,你来问吧。”

    范琴点了点头,朝着那女子缓声道,“大娘,你别怕,追你的那些人都被我们的朋友拦下啦。”

    “呸!”

    女子依旧瞪眼,恨生道,“麟帮不过就是李家养的一群狗!仗着人势便乱咬乱吠!哈哈哈哈!安禄山谋反!等到改朝换代,看看你们会有什么下场!”

    “麟帮?”范琴一愣,忽而想到什么,脱口叫道,“你是孟夕月?”

    “明知故问!”女子一点儿也不吃惊,眼神轻蔑。

    “你不是待孕襄樊么?怎么会被人追杀?”范琴急切的问道。

    “你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孟夕月仔细打量了范琴一眼,这才注意到,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童,心中一阵疑惑。“麟帮的杀手怎么是个孩子?”

    “你也不用多问了。”凌剑歌抱剑而立,冷冷道,“咱们不是刺客,否则这会儿就不会跟你废话了,咱们也不是麟帮的人,而且还和麟帮有仇。”说罢,也不待孟夕月回答,当下转过身去,将后背空门露给她,孟夕月知道,这是示好之意,她脑中飞速旋转,思索片刻,问道,“那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在襄樊?”

    范琴见状,便将巫寨之行与她略略说了,只见她表情时而惊讶,时而愤怒,时而愧疚,最后话到嘴边,化为一声叹息,“外子就是个急性子,怎的不问清楚就动手!如此鹬蚌相争,岂不是叫麟帮趁了渔翁之利?”

    范琴见她一语道出此中关键,足见心细如发,足智多谋。“若当时她在寨中,当可少一场争斗”

    她起初对范凌二人颇有敌意,如今凌剑歌示意友好,范琴道出详细,加上之前那紫服与银衫之人并没有跟来,当下也道出原委。

    “本来,外子要清理巫寨,我是有些反对的。”孟夕月缓缓说道,“可他执意要干,我也只得再三叮嘱,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范琴问道。

    “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不知。”孟夕月摇头,徐徐道,“只不过分开之前,外子曾与我约定,万莫离开襄樊,待他事毕,自会亲自过来接我。”说到这里,她脸色一沉,“可是就在不久前,来了两个自称是巫寨之人,说是领了华二弟的命令,前来接我回寨!”

    凌剑歌眉头一皱,范琴忙问道,“那陈寨主呢?”

    “我也是这么问他们的,结果他们对我出言不逊,见我不肯就范,便要用强…”孟夕月恨道,“那两人武功好是面生,我随行的丫鬟仆妇都被他们杀了,我凭着“踏水无痕”的轻功才逃过一劫,但还是受了伤…”

    “果然是这样。”

    随着一声轻叹想起,孟夕月心中一惊,放眼望去,只见一人白袍飘飘,面如冠玉,正是秦渊等人来了,“想不到贵寨陡生变故,天弃谷对此深表同情。”

    孟夕月突见生人,立时施展“踏水无痕”,足尖点地,向后倒飞而出。

    “急什么?”

    何溪云纵身飞出,使一招“云绕雾随”,朝着女子擒去,不料掌到半途,他脸色一变,忽而收招,向后倒退站定,转眼瞧去,只见凌剑歌一剑横江,将他拦下。就这么一耽误,孟夕月已然去远。

    “你干什么?”何溪云怒道。

    “不害女子,不欺老弱,不伤残废”凌剑歌漫声说道,“别人如何我本不管,但放凌某再这,就容不得有此事发生!”他挽剑斜跨,目光中透出一股执拗。

    “巫寨的人对咱们少主什么态度?”何溪云扬眉怒道,“你到底哪头的?”

    “我哪头都不是。”凌剑歌注目长锋,“朔寒”发出“呜呜”低沉的剑鸣,“凌某一介浪子,放歌四海,孤剑飘零,行事自在,碰上看不过眼的,便管上一管,仅此而已。”

    “好一柄“孤剑”何溪云不怒反笑,“何某先来称称你的斤两!”说罢,一掌飘然而出,带起罡风阵阵,正是一招“大风云飞”,正所谓“大风起兮云飞扬”,这一招取法于汉高祖刘邦提赤霄,斩白蛇,历数载之功,立百年之业的典故,一路手法使出,何溪云仿佛不再是身形肥硕的武林高手,转而变成俯瞰六合的一世帝王,法意所至,手上的功夫也更是凌厉,凌剑歌看了也是惊呆,他不曾想过,这人其貌不扬,竟有这等本事。

    范琴看了心中却是一阵激荡,不自觉的伸出手来,模仿何溪云的动作,殊不知,“拂云手”是凌云道人生平绝学之一,上限与下限都是极广,一路手法不同的人用来境界也大不相同,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用来,可与江湖上末流的混混无赖放对,比如范琴,而若是习练许久的武林高手使出,亦可同江湖上的翘楚过招,比如何溪云。

    当下何溪云挥掌,正要拍向凌剑歌时,忽而身形一滞,功力散去,脸色涨红一阵,接着连连喘息。

    范琴与凌剑歌都是愣住了,却听见远处余空山的声音传来,“何师弟莫要强来,练武须得循序渐进,从无一蹴而就的道理。”

    何溪云一跺脚,瞪了凌剑歌一眼,转身去了。

    “他这是怎么了?”范琴奇道,忽而听见一声呼唤,谢苏两人也来到树丛附近,“那两个人进了襄城了。”苏清月当先说道。

    “咱们也进城歇息吧!”

    秦渊淡淡道,“晚了城门要关了。”

    范琴收起了心中疑惑,跟随着一行人走向襄城,凌剑歌也跟在他身旁,祁心兰始终待在秦渊身边,天弃四子当先开道,大步走向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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