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翠莲带着孩子们站在一旁,神色担忧地看着虞大有。

    他们本来也想一起跪着的,可是被虞大有拦住了。

    他说这本来就是他一个人惹的祸,妻儿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受他拖累多年,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还向人屈膝。

    “咳”,虞震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村民们都安静了下来,目光落到院中坐着的老人和跪着的男人身上。

    “大有啊,你可想清楚了?”

    此事过后,虞大有家的日子,会过得舒心许多,但是名声,也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

    若是个泼皮无赖倒也罢了,脸这种东西丢掉便丢掉了,被人指指点点也照样吃好喝好睡好,可偏偏虞大有本就是个忠厚老实之人,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他自己又良心上过意不去,痛恨自己今日的选择了。

    虞大有转头看了眼身后,村民们大多都站在那儿,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虞德彪一家没来。

    不过他们来不来,也没什么要紧的。本就是虞大有单方面要解除亲缘关系,虞德彪他们来不来,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我想好了,不孝子虞大有,从此以后自立一户,与父兄断绝关系。”

    虞大有转回头来,神色坚定,朝虞震磕了个响头。

    “求族长成全。”

    平日里虞大有喊虞震一声“震叔”,关系十分亲近,而此刻,虞大有却是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族长,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虞大有的额头本就被虞德彪砸得带着伤,此刻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脑门结结实实地磕到了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前的伤口又重新绽开,皮肉中夹杂着砂石,流出鲜血来。

    “这大有啊,到这时候还实实在在磕头呢。”

    “说到底骨子里就是个厚道人,也难为他被自己亲爹逼成这样终于想起来反抗了。”

    “什么反抗,说话仔细点,他可是一句他爹的坏话都没说。”

    “得,是我说错话了。”

    说话这人拍了下自己的嘴,看了眼场中的虞大有一家。

    反抗这种话自然不能乱说,不然岂不是说虞大有忤逆亲长?

    有没有忤逆,村里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恐怕认为虞大有大逆不道的,只有他亲爹虞德彪本人了吧。

    有一种犯错,叫作爹娘认为你犯错了。

    上哪儿说理去?

    “我虞氏组训:敬祖宗、重宗长、禁犯上、睦宗党、重师友、重继嗣、安灵墓、凛闺教、重藏谱、恤患难、急相助、禁欺凌、禁乱伦、禁争讼。”

    虞震微眯着眼,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汉子,脸上的慈爱之色尽数收敛,神色变得庄严起来。

    “虞德彪次子虞大有,不尊亲长、不睦同胞,自逐出户,杖责一百。”

    “你可接受?”

    虞震心中暗自叹息。

    他自然知道虞大有没有犯错,可是在他提出要背出家门自立一户开始,他就已经犯了族规。

    纵有千般苦衷冤屈,在祖宗训诫面前,你没有辩驳的余地。

    这一顿杖责,是免不了的。

    “我接受。”

    虞大有说出这话的时候面上平静之极,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虞震点了点头,边上就站出来两个行刑的汉子。

    另有个人端来一张条凳,虞大有很自觉地就趴了上去。

    行刑的两个汉子手里拿的是手臂粗的竹竿。

    果树村不像县衙,有专门用来行刑的板子,同时也极少会开祠堂杖责不肖子孙,所以并不会常备这类东西。

    竹竿柔韧,打在人身上,可比板子疼多了。

    两个行刑的汉子也没留手,“啪啪”几下,虞大有的屁股那儿的衣服上,就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杨翠莲捂着嘴,努力不哭出声来,眼中却早就噙满了泪花。

    板子一下一下地拍打在虞大有的身上,沉闷的“啪啪”之声,一声一声地清清楚楚地传入他们的耳中。

    虞大有一声没哼。

    可是旁人看到虞大有皮开肉绽的伤处,就会知道,他不是一点都不疼。

    杖刑还在继续。

    行刑的两个汉子,是十分实在的两个汉子。

    知道在祖宗面前是不可以糊弄的,所以即便对虞大有心存不忍,也没想过偷偷留手,而都是实实在在地用尽了力气在打。

    杨翠莲眼中的泪水已经盛不住了,终于滚落了下来。

    虞春也看得眼睛通红,但她知道,在这之后,他们一家就会过得更好,她悄悄偏过了头,不再去看。

    可是“啪啪”的拍打之声,还是一声一声往她耳朵里钻。

    虞春看了眼虞夏,发现她虽然神色不太好看,但还算平静。

    想起昨日她为虞大有处理伤口的手段,虞春忽然觉得,似乎确实不需要过分担心。

    “爹的伤你有办法吗?”

    虞春悄悄问虞夏。

    虞贤本来也在强忍着哭泣,听到虞春的声音,眼睛一亮,带着希冀之色看向虞夏。

    虞夏摇了摇头。

    “我只有疗效比较好的金疮药而已,爹这一顿板子下来,大概需要在床上躺个个把月吧。”

    虞春还是不信。

    “你就不担心吗?”

    虞夏听虞春这么问,扭头看她,这才发现虞贤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尽是不解之色。

    虞夏叹了口气。

    “无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个人,想要打破原来的束缚,走向更好的道路,势必要经历一段阵痛的。”

    “为了更好的生活,这点伤痛,是值得的。”

    虞春沉默了下去,虞贤也低下了头。

    杖刑终于结束了。

    虞大有被打得血肉模糊,但好在素日身强体壮,精神还算不错。

    虞夏赶紧过去,先用元气给他将伤口出的血止住,然后两个行刑的汉子将他扶了起来。

    虞震将祠堂们打开,里面是列祖列宗的牌位。

    虞大有被人搀扶着跪倒了祖宗灵前。

    虞震朝牌位上了三炷香,然后请出了族谱。

    “从今日起,虞德彪次子虞大有,与父兄脱离关系,从此平穷富贵,各不相干。”

    虞大有朝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响头,重复了一遍虞震刚刚说的话。

    虞震将族谱翻开,找到虞德彪那一栏,将“次子虞大有”以及下面的妻儿名字全部划掉,重新列了一行,写上了一家人的名字。

    从今往后,他们一家子,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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