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俭内心挣扎万分,于私,李牧乃是他的继子,虽然他知道,李牧未必把他当回事,但有孙氏在,他不可能不把李牧当回事。若是今日金殿驳斥了李牧,回家恐怕后宅不安。
    但若不驳斥,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身为民部尚书,管的就是国家的钱口袋。若是设内务府后,岂不是等同于新建了一套系统,把民部架空了吗?
    不止如此,李牧打着皇帝的旗号做生意,杀入民间市场之中,所带来的影响无法估计。若以此,滋生了皇帝好大喜功之心,大肆掠夺民财,恐为天下祸患。
    同样的道理,三省六部,文武百官,心里都清楚。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牵扯到了大唐盐业和大唐矿业之中,而且他们上头,有长孙无忌和王珪这两个主事人在,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见他俩没有表示,也就都没吭声。
    长孙无忌和王珪不是不知道利害,他们没站出来说话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有指望。俩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个人,正是站在旁边的魏征。
    魏征心里也在犹豫,他现在的感受,与李世民差不了多少。本来,李牧说点什么,最有可能提出反对的就是魏征,但如今,魏征还有事托李牧办,而且他是先给的钱,事儿还没办。如果此时他站出来驳斥李牧,以这厮往日的做派来说,翻脸是一定的。
    到时候这十万贯怎么办?找他要钱?他可能给么?
    魏征咬牙切齿,恨得牙根痒痒,早知有今日的事情,说什么也不能先给钱。
    魏征与唐俭不同,他的性格刚直不阿,从来不懂什么是进退,若是他懂了,他也不是魏征了。即便明知,站出来说话,李牧会翻脸,但是他还是要说。
    心里一发狠,魏征便要迈步。却没有想到,有人比他更快。
    文官队列中腰的位置,一个年轻的御史站了出来。只见他面色严肃,高举笏板,大声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一声大喝,彷如炸雷,把文武百官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众人一看,全都认识,这不是近日来声名鹊起的御史中丞王境泽么?
    他曾历数魏征等人诬告逐鹿侯的罪状,因此得到皇帝青睐,从一个小小监察御史,连升三级填补了御史中丞的空缺。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人要投靠到李牧门下,成为李牧的喉舌之时。他又因筑路事件,弹劾逐鹿侯李牧和侍中王珪,令众人哗然。
    朝中三大势力,他一人得罪两个。现在只剩下勋贵他没惹了,不过看他处事的架势,日后若是有事发生,他也绝对不会给长孙无忌面子。
    朝野之间,对他多有议论。有人觉得他是沽名钓誉之徒,有人觉得他是疯了,还有人觉得,他有魏征年轻时候的神采,魏征的盛名,便是从敢于犯言直谏来的,王境泽近日的作为,绝对也当得上犯言直谏四个字了。
    但在李世民看来,王境泽却远没有魏征那么讨厌。王境泽说的话,主要体现在了‘直谏’上,至于顶撞皇帝的事情,他没有做过。上次弹劾李牧的时候也是,虽然话说得难听,说得狠,但是李世民做出决断之后,他也就没了声息。
    这让李世民感觉到了非常大的尊重,在他心里,言官就是要这样。有事你可以说,但是不能逼迫皇帝。朕是天子,天子一言而决,岂容他人说三道四啊?
    魏征就不是这样,他就喜欢做说三道四的人,因此才让李世民觉得厌恶。
    见百官之中,王境泽第一个站出来说话。李世民眼中露出一丝赞赏之色,道:“王爱卿,你有什么话,说吧。”
    王境泽一脸肃穆,语气不卑不亢,道:“陛下,臣大胆,请问逐鹿侯几个问题,还请陛下恩准。”
    李牧似有些错愕,看向王境泽,道:“你有话问我?”
    王境泽并不理他,只是看着李世民,道:“还请陛下恩准。”
    李世民也有点惊讶,他不是没听过李牧在坊间的‘恶名’,这可是一个一言不合就泼粪的人啊,王境泽竟敢在金殿上向他提问,没有一点胆魄,是绝做不到的。
    李世民乐见李牧有点麻烦,颇有些幸灾乐祸,道:“王爱卿身为御史中丞,身负监察之责,自然可以提问。”说罢,似是担心李牧发作,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李牧,你既然提议设内务府,就要经得起议论,若百官不许,朕也不能答应。”
    李牧似是吃了一瘪,有些不情愿,又有些无奈道:“臣明白,请王中丞提问吧。”
    王境泽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发问道:“逐鹿侯提议设内务府,并自荐担任总管大臣,总揽内务府事。这件事听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但下官却知道。逐鹿侯也有买卖,而且获利颇丰。若逐鹿侯担任总管大臣,帮陛下经营买卖、皇庄,怎能保证不狐假虎威,借陛下之势,扩张自己的买卖?”
    百官一听,暗道一个‘痕’字。王境泽这厮是从哪里借的胆子,竟敢问这样的问题。李牧想做这总管大臣,自然是无利不起早。这利从何而来?要么是贪墨,要么就是借势了。
    贪墨,李牧估计不会,毕竟皇帝不糊涂,一定会定期查账。但借势么,自是不可避免了。例如,李牧借着经营皇庄的名义,把自己的钱入股一部分,坐等分红,这就是一种借势。
    这样的做法,乃是题中应有之意。不但百官觉得正常,便是李世民,也都是默许的,毕竟不能让人家白干活。可是王境泽却说了出来,这就非常尴尬了。若是借势都不让借,这总管大臣就是一个白忙活,还有什么意义?
    众人的目光锁定在李牧身上,都等着听他的回答。
    李牧面沉似水,一副心思被戳穿的模样,好半天,他咬了咬牙,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王中丞问了一个好问题,看得出,王中丞是真心忠于陛下之人,本侯替陛下高兴。但王中丞也不要忘了,本侯也是为了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这个问题,我可以当着陛下和诸公的面给你作答。本侯的生意,与内务府的生意,泾渭分明。内务府的声音,本侯半点也不参与。赚取多少利润,全都归在内务府的账面上,欢迎御史台派人定期查账。”
    百官一听,都暗暗替李牧肉疼。话一句两句说得轻巧,这里面涉及到的利益,可是几十万贯起步啊。李牧咬着牙的样子,众人都看到了。这个王境泽,着实是太招人恨了。
    但是同时,众人心中又涌起一股莫名的开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百官和李世民染上了同样的毛病,李牧若是吃亏了,大家一起幸灾乐祸,都觉得开心。
    不过这次,所有人都承认,李牧的亏,吃得是大了点。但在这种情况下,换了谁也是没辙。难道要说不答应么?你不答应,那就是为了一己私利,骑虎难下,就得这么回答。
    王境泽笑了笑,似是对李牧发狠的不屑,又道:“下官还有一个问题,逐鹿侯提议设内务府。不知是否会缴税于国库?”
    李牧冷哼一声,道:“王中丞怕是不认字吧?内务府,内务二字,还不足以说明么?做生意,用的是内帑做本钱,赚了钱,自然也归内帑,跟国库什么干系?国库又没有出本钱。”
    李世民不自觉地点头附和,他也是这么想的。朕拿自己的钱去做买卖,赚了钱还得给国库分润?朕是天子,天下都是朕的,难道自己收自己的税不成?
    “不成!”王境泽听到这个答案,立刻道:“《大唐律》言,商贾三十税一。逐鹿侯虽然是替陛下经营皇产,却也是商贾之列,商贾之行为,为何不缴税?”
    “嘶——”
    金殿上响起了一排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个王境泽是在作死吗?他在说什么?他在说逐鹿侯是商贾,而逐鹿侯是为陛下经营皇产,他也说是商贾之行为,岂不是在说,陛下是商贾么?
    商贾,在这个时代,为人所不齿。甚至地位都不如种地的农夫,他这么说话,当真不怕死么?
    李牧的忍耐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我就不交,你待如何?”
    “不行!”王境泽掷地有声,道:“若逐鹿侯经营皇产而不交税,那日后定会发生,商贾为了少缴税,都挂靠在皇产下经营的事情,此举隐患甚大。吾皇英明,尚可节制,若新君不贤,开此一例,为万世祸害也。下官非针对逐鹿侯,但身为御史中丞,却不可不言,不可不谏,虽死而不能退也!”
    “我看你是真想找死了,收税都收到陛下头上了,你……”李牧作势就要轮拳头,李世民赶紧出声喝止,道:“李牧,不得放肆,王爱卿所言极是,三十税一乃是大唐律,免税之例不可开,此事就依王爱卿所言,不可再争辩了。”
    “哼!”李牧放下拳头,把头扭到另一边,气得脸色都青了。
    王境泽看到李牧的样子,后背冒出了冷汗。虽然他说的话,都是昨日傍晚李牧派人送来的信中的内容,但是看李牧演的如此之真,却也是心里没底。
    可是信中的内容还没说完,王境泽咬了咬牙,道:“还有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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