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初夏,阳光并不炙热,却照得他整个身心都无比地舒畅暖融。

    待他从瑶华殿返回前苑大殿,君途梁夫妇已在偏殿等候多时。

    慕彦峥歇息一会,才让人传他夫妇进殿。

    君夫人脸上写满担忧,见了他便迫不及待地跪下行礼。

    因着儿子与女儿的出息,她也得了四品的诰命。按礼是勿需向他这个还未封王的皇子行跪拜大礼的。

    可君夫人心忧儿子,半点不敢马虎,只望四殿下看在她态度还算恭敬的份上,放她儿子一马。

    君途梁见状微微皱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朝慕彦峥拱手施礼,“臣见过殿下。”

    看着这夫妇二人迥异的作态,慕彦峥微微一笑,人也从几案后转出来,往前走几步抬手作虚抚状,“夫人快快请起!大人免礼!”

    夫妇俩谢过之后,一个起身,一个直身,看向慕彦峥的眼神却都含着期盼。

    虽说那人很有可能已不是自己的儿子,更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对于君途梁来说,他也必须想法子把那孽子带回家。

    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呆着,总比这样被关在行宫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叫他们来,原本就是为的这个事。

    虽说已经决定放君熠然回府,但在临行前也必须敲打敲打…

    慕彦峥拘着身,低头捂着嘴轻咳了几声,视线才又重新看向君途梁。

    君途梁忙上前一步,抬首关切地问道:“殿下身上的伤…”

    慕彦峥虚弱地笑了笑:“不碍事,好多了。”

    他这次受伤,君家可是出了大血,珍稀药材仿佛不要钱似的,每天一箩筐一箩筐地往行宫里送。

    君途梁更是天天在行宫外求见,要亲自侍疾。

    慕彦峥让人收了他的药材,却没见他本人,今儿还是他受伤后主动见他。

    “大人或许已经知道了…”慕彦峥说到这,故意停顿片刻,视线犀利地落在他身上,神情些微凝重,“据宋大人查出的消息,这次本宫遇袭,的确是朱氏余孽所为。”

    闻言君途梁面色发白,心里发苦。

    君夫人更是花容失色,娇弱的身躯微微发抖…

    上次涵舍失火,四殿下借故关押了自家儿子,他们夫妇俩进宫请罪,却被告知一向备受宠爱的女儿因为牵涉太子被害一事,已被皇帝打入冷宫,而她最小的儿子还与前朝的朱氏余孽有所勾结。

    这两条大罪,无论哪一条,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今再加上刺杀皇子的罪名,他们君家就算家财散尽,也无法护得所有人平安。

    唉,君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君夫人绝望悲哀的想着,眼里已是珠泪滚滚。

    比起君夫人,商人出身的君途梁要冷静得多,四殿下既然愿意见他,且私下将这事透露给他知晓,便意味着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殿下,您想让臣怎么做?”君途梁躬身拱手,神情冷肃,眸子里隐隐露出一丝狠戾,“只要殿下吩咐,即便要臣上刀山,下油锅,臣也绝不皱眉头。”

    “大人言重了。”慕彦峥轻笑,“不过眼下本宫倒的确有件小事需要大人去办。”

    “殿下请说。”君途梁再次躬身拱手。

    慕彦峥看了眼旁边的君夫人,“夫人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这是要她回避的意思了。

    君夫人抬眼看着丈夫,双颊上的泪痕犹在,两手揪在一起心里更是惶恐惊慌得厉害。

    君途梁朝她点点头,“没事。殿下有事相商,你们女人在场不方便,去吧。”

    君夫人含泪嗯了声,又转身对慕彦峥跪下行礼,语带哭腔地道:“殿下,请您一定要救救君家,救救熠儿,那孩子也是一时糊涂,臣妇一定好好管教他,再不让他给殿下添乱!”

    慕彦峥没有表态,只是挥挥手,又朝殿外喊了声来人。

    很快有婢女进殿,领着她出殿门去了偏殿。

    殿内君途梁再次拱手,“妇人愚顿,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慕彦峥微微颔首,“不怪。”

    说罢转身走回几案后的鹅颈椅上坐下,身子紧紧贴着后背的软垫,半晌才缓缓开口,“父皇开明,让商户出身的大公子得以有机会入仕,且忝居高位,掌一国户部钱粮之职。即便昭仪娘娘犯事,也并未责罚于他,可见父皇对大公子信任之至。”

    这是要让老大卷进来了…不过事到如今,即便他想置身事外,君家一旦获罪,他再得信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所以注定要被拖下水的…

    短短一瞬,君途梁已经做出决定,随即朝京城方向拱拱手,“皇上英明,君家上下备感荣幸…”话锋一转,视线回到慕彦峥身上,“殿下需要他做什么,尽管吩咐。”

    慕彦峥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这商户出身的老爷子,的确很上道,让人想要多为难他一下都不忍,只得笑笑,神情却更加凝重肃然,“那本宫就不客气了…让大公子在朝堂上谏言,重审十五年前前户部尚书韦应堂的贪墨案。”

    君途梁神情一震,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怎样也想不到,四殿下让他儿子做的,竟然是这件事,这件在众朝臣心中讳忌莫深的旧案,当然也是大綦朝建国初始最大的一桩贪墨案。

    前户部尚书韦应堂监守自盗,挪用国库五十万两白银,事发后在自己家中以死谢罪,留下血书,暗指武神军私、通外敌,蓄意谋反。

    彼时武神王正领着武神军在北境御敌,丝毫不知京城骤起祸端。

    好在圣上待武神王亲如兄弟,自是极其信任他,在朝堂上当着众朝臣的面,将那血书一撕两半,并当众斥责韦应堂忘恩负义,竟然攀诬对他有恩的武神王,此后更是将韦氏一族成年男丁斩立决,未成年男子及其女眷发配北边蛮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这样的处置,不可谓不重。

    当时这案子还在初审阶段,并未来得及三司会审,就因为他攀诬了武神王,便被盛怒的皇帝直接定了案,乃至整个韦家都跟着遭祸。

    那件事在当时并不是秘密,不但朝堂上议论纷纷,民间也传得沸沸扬扬。虽然都觉得皇帝对韦家的处置太重,但也绝不相信韦应堂血书上所写武神军谋反的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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