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五十的老泥鳅,带着老妻和年幼的孙子孙女在鄱阳湖落了草。如果说他们是水贼的话,也有点勉强,大多都是失地的农民。或者像老泥鳅家里这样失去了青壮,无力再扛起生活的重担家庭,只得在湖里讨生活。

    他们谋生的手段也很多,在荒岛浅滩上种地,在湖中捕鱼,要是碰上商船就一股脑儿的围上去,讨要布匹、粮食、食盐或者其他商品。

    他们要的不多,一把铜钱,一匹布,或者半罐子食盐就能把他们打发了。他们也不敢要多,老得老弱得弱,几个青壮伙计拿上竹篙就能揍得他们四处奔逃。

    大多数商船看他们可怜或者不愿意生事,加上他们要得东西不多,往往能够得逞,说是打劫不如说是在乞讨,很有点像是后世的碰瓷团伙或者丐帮。

    当然要是碰上态度强硬商船,也免不了要吃大亏,他的老妻就是被人家撞翻了船,淹死在了湖里。

    一晃五六年过去了,老泥鳅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几百年,孩子们都稍稍大了一些,可日子并没有好起来,反而越发的难过了。

    尤其是去年,洪都城里士卒四处打击流贼水匪,好在他们居住的小岛十分的隐密,没有被查到。可却再也不敢上湖里“打劫”商船了,日子变得越的发艰难。

    他小孙女今年春天更一病不起,虽然大家伙都在尽力的帮他,有人给钱,有人给送粮,可谁都救不了他孙女的命。

    于是他决定干上一票大,那天他带上渔网、鱼叉,还有他跛脚的大孙子,原本这样的事情是不应该让小孩子来的,可谁叫他的船漏得厉害,必须让一个人在船舱里面不停的刮水。

    那天他隐藏在芦苇荡里,静静的等待着肥羊的出现,原本以为这样偏僻的地方不会有人来,可老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还是被他等到了。

    可他很快就傻了眼,一条船四个人,却有三个是军卒。在芦苇荡兜兜转转的,似乎在寻找什么。难道是官府听到风声,专门来捉他的?

    老泥鳅快要吓尿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给缝上,可是他的倒霉孙子这个时候竟然还不忘了刮水,哗!哗!

    果然引起了对方的警惕,一声喝骂之后就有一支箭穿过芦苇,射入他的大腿。这一刻老泥鳅以为自己完了,只可怜他的孙子孙女都还年幼,没有他的呵护还能活多久。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他的意料,没有刀斧加身,没有五花大绑,连一句训斥都没有。那个短头发笑得很好看的少年,不仅给他的治伤,还给他银子送他船,最重要的还给他了药,一两银子一颗的药,他的小孙女吃了一颗就不再发烧了。

    老泥鳅很想谢谢那个小官人,他每天都打几尾鲜鱼守在洪都城门附近的湖面上,当然他也希望小官人能把剩下的药丸买回去,可是一两银子一颗哩。

    可惜他再也没有见到那位小官人,而洪都很快就封了城,湖里头来了很多的大船很多的兵一直在攻打洪都。老泥鳅不太明白,两边的人都裹着红头巾,难道不是一家的吗?自家人为什么要打自家人?

    他只希望那位小官人能够活得好好,自己还能见到他,并且把药卖给他,然后问清楚他的名字,好在家里给他立个长生牌位。

    只是现在他不敢想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因为这群裹红头巾的人,在岸上打完了,就到水里打,战场偏偏还离他们居住的那个隐密的小岛很近。

    前天还有一个船队就从小岛附近的芦苇荡里经过,那几艘船在水里走起来都不带个声响,岛上的人都吓坏了,要被这些当兵的发现了,老老小小的百十口人哪里还有个活路。

    大家一商量,就派人了出来放哨,要是真有当兵的过来,也好让大家赶紧的逃命,他今天就是和孙子一起过来放哨的。

    老泥鳅从怀里掏出一块笼布,里面裹着两个烤的焦糊的鱼干,他把大的那个递给呆坐了半天的孙子。孙子接过鱼干衔在嘴里,从船舱下面拿出一个小陶罐,倒了一碗水递给老泥鳅,自己就捧着鱼干卖力的撕咬起来。

    老泥鳅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看着孙子呲牙咧嘴的模样,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他的孙子小鳖,打一出生就是跛脚,从小就不爱说话,后来爹妈死了,就更不爱说话了,偶尔说几句也是磕磕巴巴,不过他知道这孩子心里头主意正着呢。

    他奢望着自己能够再活十年,看着几个孙子孙女长大成人,人过七十古来稀,他已经五十好几的人了,这样的苦日子真的还能再熬十年吗?

    哗啦!一蓬水花从水中射出来,直接泼在老泥鳅的脸上,一个青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船舷边上,吱吱的叫着。

    小鳖见这没毛的畜生竟然敢欺负爷爷,连忙的拿起了船舷边上渔叉,作势要打。

    “别打!这是江马,伤了不吉利!”老泥鳅连忙的拦住,古人对白色的动物比较敬畏,甚至经常把得了白化病的动物送给皇帝当做祥瑞。

    这水中的精灵倒也机灵,见小鳖拿了鱼叉一下子就钻进水里,很快又在不远的地方钻出水面,继续的往船上泼水。

    “这这……畜生找找打!”小鳖结结巴巴的道,一划船桨就窜了过去,这新船十分的好使。

    不等船过去,那江马又钻进了水面,又在不远的地方出现,继续的往船上泼水。

    老泥鳅若有所思的对孙子道:“不要打它跟上他!”

    江马果然没有继续的泼水,一直在前面领路,在芦苇荡中绕了一个弯儿,那头江马就停了下来,不停地用双鳍拍打着水面,嘴里的叫声也越发的急促。

    老泥鳅定睛一看,在一片倒伏的芦苇上趴在一个人,那人只穿了一套白色的小衣,脏兮兮的满是污泥,后背上一道长长的血痕,皮肉翻卷,肩膀上挎着一个奇怪的包,一动不动。

    “吱——”江马的声音突然拖得很长,有些悲伤。

    老泥鳅心想,这畜生不是带着俺们来救人的吧,还真是有灵性。他立刻把船划了过去,把那人翻过来一探鼻息竟还活着。看他的身量应该是个半大的孩子,只是满脸血污瞧不出面容。

    小鳖突然惊讶的出声,“爷爷,他他……是是……肥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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