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干的这些粗活,比苏蝶想象的难了几分。

    皇家样样都很讲究,体面之下,必定是无数人的辛勤付出。不说各宫娘娘每日的用度,就是这宫女太监,也是要求衣着整洁新宣,不得损了皇家的颜面。这随便的一个要求,满足起来,就是这浣衣宫女没日没夜的辛劳。她进来后,也再未有闲余。俗话说,树倒猢狲散,人倒众人踩。她进来之后的日子,过的无比的忙碌和充实。天未亮便起身;月挂当空时,她还在劳作。可以说是:朝六晚九,没有公休。

    这里的人处于最底层,每日没有什么快乐幸福可言,只有没完没了的劳作。是以,她的到来并不会有太多人买账。除了领头的那位嬷嬷,多少忌讳她的相女身份。其他人,多是以为,她与她们并无不同,来到这里,人生便是尽头。

    月上三更,苏蝶依旧在院子里洗衣,她今日洗的,是两大盆宫廷侍卫的衣服。这侍卫的衣服汗味重,尘土脏污又多,料子也硬,最是难洗。分给她的本是两盆宫女的衣服,她进了趟屋,出来便被换成了侍卫的。她未做声,照旧洗。和她们辩论是白花时间,她不想,也懒的计较。这里的人不喜她是人之常情,她看的透彻,心中便无太多的情绪。

    这些女子,为了伺候皇家官僚,耗尽了最美好的年华。她们内心,本就抵触这些阶层的人。可偏偏,她就是这官僚的亲生女儿,皇帝亲自赐过字的夫人。今时今日,流落至此,她们心中便有了带入感,感慨这天之骄女也不过如此,最终不也是和她们一般,是个低等宫女。心中在感到痛快的同时,免不了要落井下石,踩她一踩。

    这里洗衣服一如古代,浸湿衣服,放上皂角,用棒子不断的敲打,反复搓揉,清洗漂水,晾晒。工序冗长,耗时耗力。苏蝶看了眼泡在水中的纤纤玉手,深感对不住这前主,她定是未想到,她这手,有一日会让苏蝶用来给下人洗衣服。她甚是怀念现代的全自动洗衣机,随手扔进去,出来香飘飘。果然这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夜色越浓,苏蝶看着还剩不多的几件衣服,伸了伸懒腰,酸痛感似有缓解。她微微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突生出唱曲的兴致。想起曾经很是喜欢的一首老歌,轻咳两声,轻声哼唱:

    夜色茫茫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恍如梦

    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月色蒙蒙夜未尽

    周遭寂寞宁静

    桌上寒灯光不明

    伴我独坐苦孤零

    人隔千里无音讯

    却待遥问终无凭

    请明月代传信

    寄我片纸儿慰离情

    ……

    完颜澈静静站在树后,他来了已半个时辰有余。他出神的听着苏蝶轻声哼唱的曲子,莫名觉的熟悉,心中竟也生出一丝思乡之情。他摇头苦笑,这里便是他的国,他的家。他这思乡,该思何处?

    深秋的风已带些凉意,苏蝶的身子单薄,在这夜里如同折翼的蝴蝶,伴着她这曲子的意境,美的凄凉。

    第二日,一早,她便被传去。说是今日分给她的是一处亭子的洒扫差事。

    她跟着一同被分配过来的宫女走着,边走边想,心中纳闷:今日这是怎了,洒扫这种不用沾水的美差交给她了?她从进来这北苑开始,从来都是洗衣。她以为,这是完颜澈特意嘱咐,算是对她的报复和折辱。

    她心中的这皇帝,向来是这种睚眦必报的心胸狭窄之人。她当众给他扣了一顶绿帽子,虽是无意,却是事实。倘若她今日受的这些能让他心中好受些,她其实并不责怪于他。因果因果,这前主深爱着六王爷,跳湖扫了皇帝的面子在前,这债如今由她来还上一还,也无可厚非。

    苏蝶还在发呆,身旁的宫女唤了声:“奴婢给各位娘娘请安。”说罢便跪倒在地,两手交握于地,额头贴着,身子绷紧,万分的小心。

    苏蝶抬头,便见着亭子里,端端坐着几位花枝招展的妇人,这几位妇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的那几位妃子贵人。苏蝶淡淡扫了一眼,冬少陵、苏梦、司马潇、清何、马秀莟,嗯,全来齐了,一个不少。她这方才纳闷的事也有了答案,今日这事并不是美差,看来是场鸿门宴。

    众人都看着苏蝶,心思各异。见她久久未出声,苏梦先是按捺不住,开了口:“今日约了诸位姐姐在这落英亭赏花,特意吩咐了内务府派几个机灵点的过来伺候,不想,竟是妹妹。”说罢掩了掩嘴,一副很是惊讶的样子。

    苏蝶依旧未出声,她这一路过来,其实很是心疼苏相。膝下除了常年征战在外儿子,只剩这两个女儿。一个早已魂归九天,躯壳虽在,但她与苏相,并无半分父女情分,对他的朝堂之路、权势之争,也无半分兴趣。这剩下的一个,是个没脑子的,苏相把自己的官场前途押在这苏梦身上,确是勇气可嘉。

    苏梦见着苏蝶根本就没有理她的意思,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如今你一介低贱宫女,见着本妃竟不下跪,问话也不回,当知何罪?”

    苏蝶挑眉,对付苏梦之流,看来沉默并非良策,她淡然出声道:“不知姐姐这是何道理,我现虽在这北苑当差,但和姐姐终是同根。我此番若下跪回了你这番话,当真是认了你这低贱之说,有损苏氏门楣,丢了父亲颜面。”说完一福身,算是给其他妃子请安。

    苏梦被她这番话堵的一时语塞,气的脸颊发红,却是说不出半个字。

    宫中待久了,见过的多了,终是与其他人不同。在其他人还未回过神时,冬少陵便开了口:“此番姐妹小聚,当真不知是妹妹前来伺候,是我这当姐姐的疏忽了。”轻飘飘的两句话,便宣示了主权,后宫之主的风范尽显。

    苏蝶再度挑眉,这不好对付的,看来是这位。

    冬妃略一抬手,对跪着的宫女道:“你且去内务府,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们重新安排人手过来,速去速回。”

    跪着的宫女连连磕头退下,留苏蝶一人,在亭台前站着。苏蝶悄然叹了口气,眼下看来,她是躲不过去了。

    果然,她那没脑子的姐姐立马接口:“还是冬妃姐姐想的周全,只是……这重新派遣也需些时候,这眼下,总是要有个人服侍才行,我这茶,都凉透了。”说罢很是挑衅的看了一眼苏蝶,为自己赢回了一局暗自开心。

    就在众人以为苏蝶会再说一番言语反击苏梦时,苏蝶略一福身,缓步而来。

    这落英亭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苏蝶此前竟然从未发现。亭子前方是一湾湖水,虽不大,却是热闹非凡。湖周柳枝飘飘,花团锦簇。湖水清澈见底,水中鱼儿成群结队,甚是自由。若忘记眼前的这些人,这当真是个饮酒作诗的好去处。

    苏蝶替众人添了茶,静静退在一旁。

    从苏蝶进这亭子开始,气氛就有些尴尬,何贵人吃了口糕点,咳了一声,缓缓起身,歉意道:“各位姐姐,清何前日染了些风寒,未痊愈。今日这坐了许久,竟有些犯晕,妹妹便先行退下了。”

    冬妃挑眉,沉声道:“哦?竟不知妹妹身子不适,今日相聚倒是难为你了。只是,这陛下听闻我们众人齐聚一堂,已吩咐刘公公传了话,这会,怕是快到了。”冬妃语罢拿起茶杯,淡淡看了一眼苏蝶。

    清何一阵沉默,她再无离开的借口,只好再度入座。她入座后偷偷看了眼苏蝶,见她神色如常,心中不免叹息。自古两难全,陛下,亦是如此。

    完颜澈进来亭子的时候,苏蝶随着众人一起跪拜,未抬头。

    今时今日,他二人的关系尴尬。说是毫无关系,却终是有些牵绊,那日的昭华殿,那日的他,那日细密的吻,终是在她心头,挥之不去。但要说有关联,却也勉强。他只是像他,他只是吻过她,并未临幸。如今更是连身份上的联系也断了,若就此别过,今后也是天涯陌路,再无瓜葛。

    苏蝶愣神间,未留意她给完颜澈添的茶,已快溢出。冬妃坐在完颜澈近旁,眼神一闪,抬手便将茶杯打落在地。杯子落地的声音清脆,如同晴空闷雷,众人纷纷一惊。

    苏蝶望着碎了一地的茶杯和冬少陵被烫红的手,一时愣住。

    完颜澈眼里暗潮汹涌,他未看苏蝶。抓起冬少陵的手看了一看,吩咐了刘公公速速去宣太医,将冬少陵打横抱起,翩然离去。

    临出亭,他声音清冷道:“日后,未经朕允许,罪女苏蝶不得踏出北苑半步,违令者,斩。”语罢,大步流星而去。

    苏蝶听他脚步声渐远,这才抬头。她手里还握着茶壶,茶水的热气萦绕在近旁,漫上她的眉梢。众人都看着她,想捕捉到她的悲痛或者伤心。而她,眼中再无颜色。平静的蹲身,将那碎了一地的茶杯,一片片捡起,就连割破了手,也未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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