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点阴沉,江晚绿看了下手机上的预报,说晚上可能会下雨。

    接过司机找的零钱,推门下车,往公墓里走去,跟门口的大爷打了声招呼,熟门熟路地在某一排中找到了她要来看望的人。

    她将手里的小雏菊轻轻放下,单膝跪地,触感一片冰冷,拿出两张纸清理墓碑上的灰尘。

    “老师,对不起。”

    江晚绿喃喃自语,她不由得记起六年前的此时此刻。

    六年前的下午,江晚绿还是北原一中的高三学生。

    已经开学了半个多月,可同学们依旧有些不习惯这样繁重的生活,他们就像一头头拉磨的驴,被各科老师疯狂抽打着小皮鞭,不断催促着再跑快一点。

    那天跟以往没什么不同,第一节物理课一过,立刻趴到一片,江晚绿同样头昏脑涨,眼皮子发沉。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排队接了口水,可能是最近肠胃不太好,老是觉得有点恶心,而最近请假的同学也有点多。

    下节课是英语,她是英语课代表,得去办公室把上星期的周测试卷拿过来。

    卷子发下,有人鬼哭狼嚎,有人直接团成个球,又不甘愿地展开,江晚绿看了下自己的试卷,没有听力,满分一百二的卷子她得了一百零三,还是距离要求差了点。

    没多大会儿,英语老师走了进来,班里的吵闹声慢慢安静下去,上课铃响后,开始讲解试卷,她跟着老师在选择题第八道上画下“appealto”这个词组。

    天气非常闷热,头顶的电扇转着却感觉不到风,江晚绿用手随便抹了把汗,感觉头更晕了。

    以为是低血糖犯了,忍着难受,眼睛盯着手表的指针,度秒如年。

    “江晚绿,你去办公室把窗台最上面那套试卷拿过来。”

    她站起来,用手撑了下桌子,慢慢走到了办公室准备去够卷子,却一阵干呕,赶忙跑向水房,刚吐了两口又是一阵心悸,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

    江晚绿扶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另一只手摸着脖子,仰起头拼命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有点不对,为什么还没下课?

    当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时,楼道里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不想死、不要死!

    江晚绿用尽力气爬出水房,身上是否滚上了泥水也管不上,在那双脚迈过去时,一把抓住其中一只脚踝。

    那人吓了一跳,而后发现了情况的不对,赶忙蹲下把她托起,他的脸也出现在江晚绿的眼睛里。

    “你怎么了,能说话吗,坚持一下,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他不是学生,也不是任何一名老师,江晚绿趴在他的背上,呼吸急促,嘴角不受控制呕出的秽物弄脏了白色的衬衣,她不想这样,可是没办法,只能用手捂着嘴,尽量吐在手里,可这样的动作依然只是徒劳。

    下午三点左右,本不该堵车的时间段却堵的特别厉害,在距离医院还有两站的地方怎么都开不进去。

    江晚绿躺在他的腿上,肌肉开始抽搐,微微睁着眼,她的脸色因长时间缺氧而发紫。

    青年急的不行,只能赶忙结了账,推开车门,再次把她背在背上,朝医院跑。

    江晚绿浑身都是虚汗,即便被阳光照着依然手脚发凉,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绿荫、行人,全都化作交织错乱的光影,唯一清晰的只有青年温热潮湿的脊背。

    “小哥哥,我好难受,我是不是快死了。”

    声音很小,周围又嘈杂,可他还是听见了。

    “闭嘴!死什么死,别吓自己,马上就到医院了,不会有事的。”

    他的衬衣早就被汗湿透,江晚绿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点笑容。

    刚才在出租车上,他们都听到了广播,北原市西城区一家化工厂的排污管道破裂,含有硫氰酸盐的污水很可能混入了饮用水中,如果西城区的居民出现恶心、呕吐、肌痉挛、运动失调、视力模糊、眩晕、耳鸣等症状尽快赶往医院就诊。

    好几条都对上了,这会儿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他不说,她也不说,明明是陌生人,却有着不约而同的默契。

    她趴在他的背上,模糊的眼中藏着青年看不明白的焦急和担忧,终于渐渐晕了过去。

    那年的硫氰酸盐中毒事件导致四十六人去世,后来江晚绿才知道,救她的人叫白舸。

    北原一中,除了她还有一位女老师比较严重,那位老师没等来救护车就去世了,她的儿子就是白舸。

    高中毕业后,江晚绿的志愿书上填写的全都是环境工程、材料化学等相关专业,最后如愿考入北原科技大学。

    就在昨天,她收到了北原市清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面试通过的短信。

    她马上就可以到那个人的身边去还债了,替父亲还他和自己欠下的血淋淋的债。

    “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被淋在外头了。”

    推开宿舍门,把自己蜷缩成一个肉球的室友陈圆转过头来,摘下右耳中的耳机。

    陈圆人如其名,长的比较圆润,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可他们专业女生就是凤毛麟角,如果没有江晚绿,她也是妥妥的系花了。

    “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吗?”

    她笑笑,解开头绳,有些潮湿的头发散了下来,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

    陈圆:“晚绿,你是不是不高兴,不是已经拿到清源科技的offer了吗?”

    清源科技是北原市的明星企业,是水处理行业中的标杆、环保公司中的佼佼者,更是他们这些环境工程专业学生非常好的就业公司。

    去年,他们的“水处理膜材料及装备产业技术创新战略联盟”受到了国家水体污染控制与治理科技重大专项(简称水专利)管理办公室的通报表扬。

    年仅三十二岁的总工程师白舸,更是获得了杰出工程师奖以及北原市十大杰出青年奖。

    江晚绿正在擦头发,不着痕迹停顿了动作嗯了声,拿下来毛巾把头发梳理好。

    如果说刚开始学习这个专业是为了让心里好受些,从本科到硕士,这么多年下来,听老师讲的一个又一个案例,也让她真正喜欢上了这个行业。

    陈圆不解道:“那你怎么还没精神,上次他们公司举办的竞赛你得了二等奖,没能获得实习机会,这回也算是实现了,而且还能跟你的偶像白舸一起工作,多好!”

    “是很好啊,我没有不高兴,”江晚绿拿走她桌上保鲜盒中的最后一个鸭脖子,“快别说我了,你也赶紧麻溜儿地找工作吧!”

    嘶,好辣!

    陈圆扑上来要抢,两人闹成一团,冲散了江晚绿心里的那点阴霾。

    江晚绿也是大四时才知道那个救她的少年有多牛。

    他本来学习的就是材料化学,二十四岁提交了提前研究生毕业的申请到国外进修,二十五岁时已经在水污染处理上有所建树。

    再次提前博士毕业后没有听从导师的建议继续留在国外念博士后,毅然回国加入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清源科技,带领着科研团队研究突破了技术封锁,研发出属于自己的第一代膜技术,并且全球首发低压反渗透DF膜。

    这些科研成果背后,全都站着白舸的影子,他自己更是拥有一百二十多项专利,承担多项国家级重大课题,这些技术在医药医疗、电子行业、化工、纺织、能源、冶金等行业,海水及苦咸水淡化,锅炉给水、工业纯水及电子超级纯水制备,饮用纯净水生产,废水处理及特种分离等行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就因为了解这个行业,她才知道那些辉煌的简历背后,都是夜以继日的反复实验和钻研。

    看着那些报道,江晚绿已经没办法将他跟那个背着自己跑向医院的青年联系起来,硫氰化物中毒事故的背后,不仅带走了四十六条命,也改变了他、甚至自己。

    参加竞赛也好、去面试也罢,她只想进入清源科技,站在他的身边帮他,帮他完成他所追求的一切,只有这样,江晚绿才能觉得安心一点。

    周一,她穿了件浅色雪纺衬衣加阔腿裤,按照网上查到的路线来到了清源科技大楼前。

    走进大楼,迎面便是一股清凉,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楼里反倒没什么人,她只好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等着,拿出手机刷微博。

    十分钟过去,大厅里依旧没什么人,她抬起头看看四周,不对啊,今天既不是双休也不是节假日,不会放假吧?

    正在疑惑,电梯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走了出来,那人一手撑着额头,脚步颇有些疲惫,并没看这里。

    “你好,请问您是清源科技的员工吗,我是来报道的。”

    江晚绿赶忙跟了上去,她将要工作的地方是工艺研发室,也是科研中的一员,说不定跟这人以后就是同事。

    男人脚步顿了顿,终于停下转过头来,看到对方时,江晚绿一怔,她没有想到,相遇来的这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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