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从下面出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出来之后,却发现,战火却已经停了。

    大概是硝烟还未散去,所以月色显得有些昏沉。

    奇怪的是,二爷并没有在地面上看到一个日本兵,这样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往前走了十几步,二爷就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看到了沙袋堆起来的防御工事,上面的九二式重机枪还安静的架在上面,却看不见机枪手,这不符合军事常理,更何况是行军作战严谨到病态的日本人。

    没人出声,二爷也只能默默的把心底的疑惑埋在心里。

    洛英失足踩进一个炮弹坑里,惊叫出声。

    二爷循声看过去,心底蓦然凉了半截,昏沉的月色下,弹坑里的那片炮弹碎片,锈迹斑斑,像历经百年侵蚀。

    二爷突兀的便想起那个老者盘坐在莲花台上快速老去的情景……

    疯狂而荒唐的念头不断的在二爷心底滋长,终究,二爷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摸到那个隐蔽的角落里,二爷终于看清,那挺机枪,枪身同样的斑黄,子弹链发霉一样的锈在一起,成了铁疙瘩,至于那些沙袋,二爷拿手一碰,便千疮百孔,里面的黄沙窸悉簌簌散了满地……

    众人都很沉默,走到了几里外一个矮山林子的小河边,其中一个人说:“之前的炮弹响,恐怕已经惊动了附近的日本人,我们得尽快散了!”

    刘元青陈元厚他们都闷闷的不说话。

    另一个背着木头匣子的人,蹲在地上翻找出了两瓶药水,递给金丝眼镜老杜和陈元厚。

    老杜道了谢:“有劳魏兄了,若没有你这易容乔装的本事,我和老陈是断不能如此轻易的混进日本军队里的!”

    就在二爷的眼皮子地下,两个人拿药水往脸上搓了,就从各自脸上揭下一层面皮,换了副面孔,然后在河水里洗干净了脸。

    到这时,那人重新收拾好了自己的木头匣子,也不道别,干净利落的转身走了。

    金丝眼镜的老杜嘟囔了声怪人。

    人接二连三的都相继散去了,只剩下四个人的时候,陈元厚突然嘶吼着扑到刘元青身上,刘元青并不还手。

    打完了,陈元厚便恸哭起来。

    陈元厚走之前,咆哮着质问刘元青:“信你?师弟?狗屁!”

    刘元青只是面无表情的舔着嘴唇,一语不发。

    看着陈元厚的背影消失在夜下树影之中,刘元青冲洛英说:“你也回去吧!”

    洛英有些局促不安。

    “早知你全把我俩当做兄长来看,我还和他争个什么劲儿?”刘元青点了根烟,“这次啊,怕是解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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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爷记得老杜说过,长沙会战之后,湖南的局势相对稳定。

    二爷也不想再打仗了,更不想当个二鬼子做伪军,打赢打输都被人戳脊梁骨。

    因此,这件事之后,二爷后来便一路辗转去了长沙。只是,让二爷觉得诡异的是,一直到1945年抗日战争结束,二爷都再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消息,不管是日本人口中,还是普通的老百姓口中。

    到了长沙之后,二爷自然而然的也渐渐把这些事儿忘了,若无意外,这些经历,应该只会成为二爷茶余饭后偶尔的谈资了,说出去别人还不一定信。

    至于刘元青这些人,以及通过这些人见到或听到的关于道门、术法,佛门、赶尸一脉等等这些在二爷生命中昙花一现的词汇,二爷也渐渐的淡去了。

    然而,当后来二爷发了疯一般用尽全力试图想要再去找到这些人、却无疾而终的时候,二爷才突然意识到,这世上有一类人,只有他们主动出现在你人生中时,你才会觉得他们稀松平常。

    据二爷回忆,他在长沙真正站住脚跟是在四十年代末。

    眼看着那时候的老蒋快被打败了,这让当时的二爷很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回军队是个十分明智的选择。

    初来乍到,二爷除了会打枪,就剩一身力气了,在长沙卖了几年的苦力之后,二爷就很悲哀的发现,如果全靠身上一把子力气,一辈子累死也是熬不出个头来的。

    于是,那时的二爷逐渐想起,自己生下来,老天爷就给了自己一身吃饭的本事啊!

    还能干什么啊,盗墓啊!

    自己亲眼所见,外面打仗打的再厉害,长沙城古玩街上的人也没见人少过!那些个还沾着土的物件,被穿着长衫或者西装的人用大把的银元换走的时候,二爷一旁眼珠子都看红了,人谁还没个赌性。

    可是,都说隔行如隔山,一行是一行的江湖。当兵的有当兵的江湖,做贼的有做贼的江湖,不入江湖,不知江湖之深,就是这个理儿。

    二爷人生地不熟,想投门拜帖,都找不到路子。

    二爷同样也不懂风水,观星、堪舆,以及什么五行八卦、龙脉阴阳气理,所以,大墓他也没那个能耐找到,只能找些寻常的破坟烂冢,却连肚子也塞不饱。

    人的命运,谁也琢磨不透。

    二爷真正被长沙的那群有势力的盗墓帮派正眼瞧上,是他在古玩街混的脸熟之后。

    在当时,有钱有势的体面人都会结交有江湖朋友或者地头蛇,而里面或多或少都会有几个盗墓贼。这些达官贵人盯上了哪座墓,自己出钱做雇主,盗墓贼觉得价钱合适,就负责下墓,挖出的东西好坏都会交给雇主,东西不好,不值钱,雇主认命!同样的,若是盗墓贼在下面有个三长两短,盗墓贼也认命,雇主不担责任。生意买卖,好坏各听天命!

    而有头有脸有真本事的盗墓贼,是不会做这种交易的。

    二爷不一样,他穷的吃不上饭,俩腿塞一个裤筒子都嫌肥,这种交易勾当,他巴不得!

    在长沙古玩街卖破瓷烂罐的次数多了,脸熟了之后,二爷逐渐就被人找上了,这人是当时长沙国民政府里一个有点头脸的人,给二爷开出30个洋钱的高价。

    可二爷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当时,连年的打仗,物价飞涨的厉害,国民党为了筹措内战的军费,变着法儿的从商、民手里里套钱,打着“金圆券”改革的借口,不断的发行纸币,面额动辄上百万,你背一捆金圆券,也不见得能买上一石米,二爷听说,上海的米价已经一石要四亿多金圆券了。

    可银元不一样啊,这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哪个地方都得认!放在长沙,这三十块银元,也够他饱吃饱喝一阵,还能换上百来斤大米。

    只是,二爷纳闷的是,从应下了这门交易之后,就发现整个古玩街的破落盗墓贼同行们都在有意无意的拿眼瞥自己,嘴里嘀嘀咕咕。

    二爷起先以为是这群人羡慕自己,本着雨露均沾,不被人妒的做人原则,二爷请了几个平常能说得上话的同行吃了酒,推杯换盏之间,那几个同行才看死人一样看着他:“我说老弟,一看你啊,就是刚入这行,屁门道不懂!”

    二爷慌忙端酒:“哥哥有话就请说,好坏兄弟我都感激你!”

    那人就拍着二爷的肩膀,意味不明的道:“这可是三十个银元的美差,怎么就不找别人呢非要找上你呢?你以为我们不惦记啊?实在是弟兄们没人敢接啊!这次的买卖,嘿……”

    听这人冷笑连连,二爷心底到底急了,他本来就是个惜命的,忙问倒酒好言询问缘由。

    那人渐渐喝的微醺,听着二爷话语里的恭维祈求,心理满足了,便得意的扬起嗓子,生怕人听不到一般:“你要去的这坟,葬于岳麓山北,湘江西岸乱山之中,据说啊,乃是当年清时一个大户人家之墓。在咱们这行里,谁不知道有这个墓啊?可是没人敢动啊!你是没见过那墓两边的地形,其两侧,山状如仰瓦,那墓所处又凹藏于草木乱石之中,当初,咱这行有些眼力劲真本事的把头,曾去看过,说此墓之气理,远观如死狗翻身,下面少不得会生出邪气邪物!又不是什么富贵大墓,没由来的进去折损人命,不值当!故此啊,这墓,到现在也没人去碰!要钱也得有命花啊!”

    那人说罢,打个酒嗝,又悄没声的凑近了,小心翼翼的低声道:“我说兄弟,你是被这人刷耍了,我听说,湖南马上就要和平解放了,这些国民政府里的老米虫真他娘的不是东西,这明摆着是想最后捞点东西溜之大吉,你可不能为了30块大洋把命给搭里头啊!”

    这人说的声音虽不大,可这酒馆里的人,竖起耳朵听的人却不少。

    二爷愣了愣,忽的笑了,江湖此时不扬名,更待何时?

    拍了下桌子,豪气干云的喝干净了碗里的酒,二爷吐了口酒气,乱七八糟扯着嗓子说了一通:“替人拿钱办事儿,大丈夫顶天立地,一口唾沫一个钉,生死小事尔!待我事成拿了银钱回来,与众位弟兄喝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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