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行李,陈盈从汽车站取了份免费地图,粗略地研究这个古老的水上城市。城市由一圈圈同心水道包围而成,靶型设计的中心不是市政厅而是1889年建成的中央火车站。同心水道上建立起许多桥梁,使陆地交通畅行无阻。陈盈寻找到想住的旅馆,打算前去问询还有没有空房。她打算把自己的计划告知刚认识的澳大利亚女孩,看她是否愿意同往。

    然而车站大门口没有背包的短发身影。

    陈盈跑到问询处,一位车站巡警告诉她,在他们乘坐的汽车到达后不久,那个女孩就独自离开了。

    “丢什么东西了吗?”警察问。

    “没有。”陈盈摸摸衣兜里的护照和钱包,“我和她只是刚刚相约在这里碰面。”

    她独自拖着行李箱离开,就像前往布鲁塞尔车站时那样。

    一刻钟后,她揣着门卡,坐在旅店雪白的床单上收拾衣物。她把带来的脏衣服在水池里洗干净,从衣柜里拿出衣架,逐件撑开晾在卫生间的通风口下。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她来到街上,走进旅馆附近的快餐店,要了份汉堡,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就着可乐吃起来。云层渐渐分开,东方的天空正开始变蓝,太阳从缝隙中露出光彩夺目的面庞。可乐中包含的二氧化碳气泡从原本附着的纸杯内壁上升到液体表面,它们企图逃离,努力要融入自由的空气,挣脱液体的束缚时发出啪啪的轻响。

    陈盈在桌上铺开旅游地图,认真地看。窗外人影匆匆,一辆辆自行车从面前驶过,如同古老的黑白电影逐帧放映。隆冬时节,乌青色的水面上升起氤氲雾气,组成道路的碎石表面已磨得圆润光滑,陈盈沿着这些仍显崎岖的小路朝博物馆走去。阳光照在她黑色的羽绒服上,不一会使她热得有些透不过气。没有向导,没有同伴,她片刻也不停息。红嘴鸥恣意地飞来飞去,偶尔落在桥边栏杆上,歪着头打量她。看腻了就伸出一米长的翅膀,乘着桥下船只经过时引发的气流自由地滑翔。

    她穿过一片树林,踏上戴着被雾气浸湿的草坪,在一座灰白色的现代建筑前停下脚步。黑底白字的标志牌上写着画家的名字。这是星期一,每周上班族最心烦意乱的那一天。

    售票处没什么人,她很快背着包走入阳光大厅。礼品店里挤满了各国游客,他们在抢购纪念品,那些质地精良的仿制品无疑是首选,收款台的工作人员忙得不亦乐乎。陈盈没有在这里逗留。她隔着玻璃门看那些狂热的艺术爱好者在几分钟内刷爆信用卡,他们抱怨喜欢的东西太多,钱没带够,又怕心仪的画作售空。不同语言在空中传递,像进行某种辩论,又像在参加集会。

    陈盈转身进入展厅,门口是梵高最知名的第二幅自画像,炫动的冰蓝色背景和肖像橘红色胡须形成鲜明对比,肖像的表情如此严肃、紧张,热切而忧伤的眼睛看着从画前经过的每一个人。陈盈感到自己被那双绿色眸子吸引,不能离去。

    这里有二百多幅作品,包括几十张自画像和十数张向日葵。这位孤独的画家生前饱受孤独折磨,二十七岁才入行,直至去世也未得到认可。他孤独的一生全都写进信里,画在油布上,他用这种办法记录自己的内心,期待云开月明的那天到来。陈盈一幅幅作品地看,从梵高年轻时期的素写到其后期举世闻名的油画。她看着他模仿米勒的作品,相似的《播种者》,梵高细致地临摹,到后期发挥创作,完全展示出独特的风格。她看到展示柜里文森特写给弟弟提奥的信:

    “……我想画出触动人心的素描,想透过人物或风景表达不是伤感的忧郁,而是真挚的悲伤……”

    那些愉快的黄颜色雀跃在梵高的每一幅画作中,像淘气的火苗又像闪烁的星星。犹如拨云见日般,它点亮了每一位参观者的心情,连窗外再次略显阴霾的天空也无法削减这种力量。画家心中的火,正通过那些明快的颜色顺着眼睛温暖进陈盈的心。她在博物馆里一直呆到下午茶时间,直到肚子饿得受不了才准备离去。她着魔似的盯着那些自画像,感受梵高透露出的信息,认为自己有义务去破解那些五彩斑斓的密码。

    独自旅行会改变一个人,它教会人重新认识自己。陈盈之前阅读有关梵高的事迹,十分不解他割耳的行为。这段往事扑朔迷离,几种说法孰是孰非至今尚无定论。如今看过诸多原作,陈盈释然了。她相信这是画家示爱的方式,将身体的一部分许给对方,这是许多西方人向情人表明心迹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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