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莜披着一件烟白色掐牙镶边金枝线叶单罗纱,端的是一贯素雅而不失威仪的姿态。看着面前的蓝霁羽贝齿轻咬着粉唇,面有难色,她突然想起了午间之时影守回禀的消息。

    虽然身处皇宫大院之中,但这并不意味着宁云莜就不关心家国天下之事,她所爱的男子是这偌大皇城、整个国家命脉的主宰者,作为他的妻子,作为他最坚实的后盾,她同样关注这进出着皇城大院的大大小小的消息。

    而影守回禀的其中一条消息,便是有关蓝霁羽的家书。

    虽说信使交送给公主的家书,为了两国的友好邦交,他们明面上是不会做出任何盘查的,但是至于暗地里会不会探查信件上的内容,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蓝霁羽的父皇为了让蓝月国能够完完全全地攀上黎翊炎这棵大树,也算是煞费苦心,精心筹谋了好些时日。

    自蓝霁羽踏入这片国土的那一刻起,她的父皇的计划便已然悄无声息却声势浩大地展开了,只可惜天真骄纵的蓝霁羽却并不知晓这一切,她所以为的,不过是自己将面临身为质子的苦难人生,却不知在质子的背后,她全然已被当成权利的筹码。

    然而看着眼前面露难色的蓝霁羽,宁云莜知晓自己这些时日以来对她的体贴与关怀确实是有用的,蓝霁羽心中的天平显然已经倾斜了许多。而现在宁云莜要做的,不过是再往那座天平上加几个砝码,让它完全倾斜,再也不会反弹。

    “虽已是季春时节,站久了凉意还是丝丝地浸入身子里来。羽公主大病初愈,那些俗礼便免了罢,以免寒凉之气又伤了公主较弱的身子。”宁云莜说着话,带领着一干人等往一间厢房莲步轻移而去。

    “雨儿,去膳房备些皇上刚赏赐的糕点过来。”宁云莜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宁云莜这一番举动下来,蓝霁羽的眼眶悄悄地红了起来。她孤身一人在这清冷孤寂的皇城之中,除了一同随她过来的贴身丫鬟阿霞之外,再无人对她这样体恤过。

    虽然之前她确实骄纵肆意地做了许多事情,甚至还因为自己的疏忽没有侍候好太子,可是宁云莜却没有过度地责难过她,甚至还在她患病之时多家体贴关怀。

    况且她现在心中还因着那封家书的内容而忿忿不平,一想到父皇竟然将她当成一枚棋子,从一开始将她送来这个国家就是有着筹谋的,她的心中愈发觉得戚戚然。陡然间只觉得,天地之大,似乎已然失去了她的容身之所,所以方才才失了心性,大发了一通脾气。

    而今没想到宁云莜竟然这样体贴她,给了她一种母后般的慈爱与关怀,让她更加深恶痛绝父皇那家书中要让她做的事情。

    这样温婉如水、端庄典雅的一个女子,明明就值得被黎翊炎捧在手心好好的呵护着,就值得享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与宠爱。

    “皇后娘娘,我……”被宁云莜拉着坐下,蓝霁羽眼中水汽蒙蒙地欲言又止起来。

    看出了蓝霁羽的为难,宁云莜心知她心性并不坏,只是可怜她没有生在一个好人家,于是宁云莜淡然地摆了摆手,示意蓝霁羽先不要开口。

    “这桃花酥是今日御膳房新研制出的糕点,据说皆是取自含苞初绽的桃花,那片片花朵之上还蕴含着晨间未曾挥散的雨露。据说这酥香甜可口,入口即化,快些尝尝鲜。”宁云莜说着便捏起一块桃花酥放到蓝霁羽的掌心,接着又不着痕迹地朝周围的宫女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全都退下。

    雨儿看着宁云莜对蓝霁羽这副体贴的模样,心里憋了好大一口气,却碍于宁云莜的命令,无奈地退下。

    服侍了宁云莜这么久,她的脾性雨儿自然是了解几分的,此时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看着众人一一散去,蓝霁羽却无心吃掌心那块粉嫩香甜的糕点。

    而且前些时日她身染重疾,也多亏了宁云莜前前后后为了费了不少心思,还亲自去了她的寝宫,派了雨儿去请太医来为她诊治。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比之生养她却没有给她安定生活的父皇,这个女子在这些时日里已经给了她太多的感动与温暖。

    “听阿霞说你看了家书后便大发了一通脾气,可是家中遭遇什么变故了?”宁云莜淡淡抿了一口春茶,不着痕迹地提起这个话头。

    蓝霁羽放在襦裙上的另一只手蓦地紧了紧,攥着裙摆的小手似乎要将自己的桃色裙撕裂。

    宁云莜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蓝霁羽的反应,又接着说道:“本来你的家书是公主你自个儿的事,可是我听阿霞提起,说是家书上似乎写了我们国家。不知道羽公主这样为难,是否因着此事与皇上有些什么关系?”

    听到宁云莜的这句话,蓝霁羽整个人娇小的身子陡然一震,脸色也霎时苍白了起来。

    “娘娘,我父皇的意思,是要我勾引皇上,不求谋得任何名分,只求能有个子嗣,日后蓝月国的强盛就……就指日可待了。”说着话,蓝霁羽已将手中的桃花酥放到了桌上,双手掩着面轻声啜泣起来。

    宁云莜微微伸出手轻轻拍着蓝霁羽的后背,一时之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小女儿在哭泣一般,心中升腾起几分不忍。

    蓝霁羽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脾性骄纵,但是其实她的本性并不坏,她之前所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自保罢了,毕竟身为质子生活在别人的国家里,终归是要仰人鼻息的,不先给其他人几个下马威,女子是很难生活下去的。

    “皇后娘娘,请您原谅我,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呀。如若我不听父皇的话,那么日后皇上和您不需要我们这些质子了,我也是回不去我的国家了的。”蓝霁羽的呜咽声更浓了,语气里弥漫着一股绝望。

    宁云莜能够感受得到这样的绝望,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在她通过自己的实力获得杀手的身份之前,她也曾经历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时日,她也曾有过那种天地之大无处容身的绝望。

    “其实就算皇宫要遣送你们这些质子回国,你也可以自主选择不回蓝月国,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靠自己的双手赚取生活。”小半晌后,宁云莜才淡淡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皇后娘娘,您说得轻巧,一个女子毕生需做之事便是觅得良婿,有了好的夫家才是最根本的。像娘娘您现在,宠冠后宫,被皇上当成心头宝一般护着,这才是一个女子毕生的幸福呀。”蓝霁羽却并不赞同宁云莜的话,不禁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歆羡。

    其实谁都想被自己所爱的男子宠着爱着,如此小心翼翼地呵护在掌心。但是宁云莜终归是宁云莜,她曾经独自一人挣扎在生死边缘,独自面对这生活的苦难和艰辛。所以黎翊炎对她而言虽然是她愿意舍出性命的男子,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二人的生活就全然是捆|绑在一起的,她认为女子最应该懂得的就是能够独立。

    “其实来到这里之前,我一直都是自己在战斗。”幽幽叹了口气,宁云莜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有着无尽的回忆。

    蓝霁羽显然不明白宁云莜话里的含义,不满泪痕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疑惑不解。

    宁云莜淡淡笑了笑,自手袖中掏出丝绢递给蓝霁羽,示意她擦一擦自己脸上的泪痕。

    “可是我在蓝月国的时候,虽然母妃并不受宠,但是她一直自我记事起便教导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万事应当先以父皇为尊,出嫁后自当以夫君为尊,女子万不可有自己的想法,更不可自行处事。”一边抹着泪痕,蓝霁羽一边认真的说道。

    听着这番说辞,宁云莜更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她虽然知道在这个时代里,女子历来都是以夫君为尊的,但是她却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女性竟然蒙昧到了如此地步,全然不能拥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她们一生唯一要做的,就是讨好自己的父亲和夫君。

    况且蓝霁羽虽然不算特别受宠,但她的身份毕竟是一个国家的公主,就连她这种有着尊贵身份的女子,从小接受的都是这种被束缚了思想的教育,她更加不能想象在那些平民百姓家中的女子,心智应该被蒙蔽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一个国家的进步和发达,女性在其中也是能够起到不小的推动作用的。而当今的时代,女性的心智都被蒙蔽了,她们的才情和思想都没有得到很好的教育和发展,一心一意只想着讨好自己身边的男子,在家中也没有说话的分量,更加不能够得到相应的尊重和地位。

    长此以往,宁云莜能够想象得到这样的国家会走向何种局面,男性的地位得到无限提升,于是便换着花样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其中包括美貌的女子,久而久之自然有得不到,男子自然也就会不择手段。

    这样的恶性循环一旦开始,国家的长治久安势必是个问题,国家要想长久的繁盛和兴旺发达更加不可能。

    所以男女平等这件看起来没有多少实质作用的事情,其实是关乎到一个国家的长远发展和繁荣昌盛的。

    况且,看着眼前明明机密聪慧的蓝霁羽,却因为从小接受着母亲以男性为尊的教育,心中的理念也被潜移默化,这样一来就牵制了她的发展,让她只能通过讨好男子来获得地位。

    这样的想法,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何其悲哀的。

    宁云莜转而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们,她是否也会在日后的成长过程中,因为周边环境的影响,因为其他女子所表现出来的姿态,而产生和蓝霁羽一样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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