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王殿。

    宫奴手中托着虞画未动的托盘,去往后殿厨房处,可还没有走两步,就被人拦住了,她看来人,一下子跪在地上,或许是受到了惊吓,托盘摔到了地上,药汁洒了一地,碗也骨碌碌的滚远了。

    她的面前,玄衣的王尊皱了眉。

    ――虞画竟然已经走了。

    他的身侧,个子堪堪只到他腰上少女向前走了几步,弯腰将滚在地上滚远了的小碗捡起来,抬眼望向立在廊下的那人。

    那人长身玉立,玄衣清冷,容颜俊美而霸气。他的额上,虽然有魔印,但他身上散出的却是天界神君的神威。

    这是魔界四十九位主尊之首的魔尊鸣廊,在魔界,地位仅仅次于一直沉睡着的魔界冕尊――帝师玉无缘。

    ――在此前,他一直在望断崖上沉睡着,最近刚刚苏醒。

    而他的身侧,跟着的,却是新近获了神躯的凤皇宁渊素拟。

    “鸣廊,你带我来此处,就只是为了给我看这些东西?”素拟微笑,她望了鸣廊一眼,随手扔了手中还沾着黑褐色药汁的小碗,“你觉得本君很闲么?”素拟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又回去了,没有回头。

    “陛下,您不看看您的佐官吗?她……”三尺男儿一下子跪在了她的身后,语气有些悲伤,“她的神魂中遍布伤口,快要……都快要消散了!”

    宁渊素拟又走了回来,抬手拂上他的脸,“鸣廊,你说,那是为了什么?”猝不及防的,素拟一巴掌扇在了鸣廊的脸上,语气也变得狠厉,“你说,那是怪谁?”

    “你欠我的,虞画替你侍在本尊身后千年,替我护着冥界来还了,可是,鸣廊,你说,你欠我家虞画的,又该怎么还?”素拟冷笑,“用一个魔界的主尊位?”

    “自我宁渊凤族诞生起,虞氏便是妖界的贵族,你说,她这妖界虞氏一族未来的主人,可稀罕那种东西?”素拟唇角,嘲讽的笑越来越大。

    妖界沉氏子为君主,而虞家女儿向来为君后,虞氏少主、妖界未来君后――虞画在入世历劫时,竟然被这样一个东西给惑了去,不知她是否该道一声悲哀。

    “她替你担了那么多,你这懦夫竟然不敢去见她。”素拟说着,又笑起来,“也是,若你不是懦夫,在入世历劫时,也不会自刎于乌江畔了。”

    鸣廊抿了抿唇,到底沉默下来。

    他并非不敢见虞画,他只是看虞画还没有苏醒,看到她神魂中的伤痕,想找刚刚归来的凤皇素拟看一下虞画,哪知,他来时,虞画已经不在魔界了。

    凤皇素拟在涅槃为第十八层地狱君主漆池时,向来与虞画交好,此刻,素拟这般,不过是为虞画出气罢了。

    于是,鸣廊忍着。

    宁渊素拟还要再说什么,就见地藏王匆匆而至,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向望断崖而去,再没有看鸣廊一眼。

    倒是地藏王看他那般骄傲的人跪在地上,叹了口气,将他扶了起来。“你该知道,凤皇对我们这些她身边的人,比对自己还要珍惜,所以,她不会让虞画有事儿的。”

    “……”鸣廊沉默了良久,问道,“会吗?”语气十分认真。

    “会的。”地藏王也极认真的答道。

    “我想去看看虞画,我想……”鸣廊语气有些痛苦,“我想去冥界找她。”

    这次地藏王却是拒绝了,“不妥。”地藏摇头,“冥界地狱君主叛乱,针对的,就是一个斩灵君,你若去往冥界,怕是他们对虞画也不会放心了。”

    鸣廊沉默。

    他想起,有典故曰: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鵷鵮,子知之乎?夫鵷鵮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鵷鵮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惠子相梁故事,庄子将自己比作鵷雏,将惠子比作鸱,把功名利禄比作腐鼠,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志趣,又极其辛辣的讽刺了惠子醉心于功名利禄且无端猜忌别人的丑态。

    地狱的那些人也是一样。

    他们打的旗号冠冕堂皇,说斩灵君惑长生君寂非桀,恐祸乱冥界,可是,为什么沈长安去了冥界已有一个多月,在她离别都君主的身份散布出去之前,他们为什么不来,而偏偏在她身份泄露之后叛乱,且打出“清君侧”的名号?

    不过是他们怕有双君之位的新任斩灵君沈长安成为第二个漆池,做了冥界的冕尊罢了。

    ――冥界,屠鸦沾染着大因果,前事未能偿还干净,登不了冕尊位,长生君因为漆池与寂非洛城的缘故,对那位置没有兴趣;公仪熏以及重邪,他们的情况跟屠鸦一样,而地藏,却是不会做那个王座上的主人的。在斩灵君来之前,地狱君主中,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卫冕冕尊之位,可是,她来之后,那可能性虽有,不过小了很多。

    那些人,为了权势,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度人。

    若是他们知道虞画身后还有他这个魔界最大的主尊,虞画怕也是要不得安宁的。

    地藏看他恍悟,便告辞了,走时,循了素拟离开的方向。

    目送地藏离去,鸣廊也离开了,而他身后,跪在地上的那位宫奴满目惊骇。

    她听到那位女孩子对那魔界主尊说,他入世历劫时,自刎乌江而死。

    这人竟然曾是一把大火烧了阿旁宫的……西楚霸王项羽!

    这样的人是成为他们的尊主,她该有些惊恐,可是,她却莫名的替他感到有些悲哀。

    ……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

    她仿佛听见她的耳边,有人拖起苍凉的长调。

    冥界。

    斩灵道刑司之狱。

    一道墙将两人隔在门里门外,他们都靠在门上坐在地上,只是门里门外,她不知他,他也不知她,甚至,被关在门里面的她不知他就在她背后的门后面。

    她双手抱膝团坐着,像迷路了后找不到家的小孩儿。

    当年,商朝灭时,纣王曾说:“该走的都走了,该来的也都来了,陪在寡人旁边的,就只有一个你了啊。”

    当年,商朝灭时,妲己去低声下气地求人帮他,他想起来,真的觉得有点心酸。

    当年,商朝灭时,纣王对带着剑的妲己说:“来吧,爱妃开心就好。”

    当年,中了狐妖毒的妲己为了纣王尝变百草,失了六条命就为了寻找传说仙草化成人形和纣王双宿双栖。

    当年,商朝灭时,他说,寡人早知道你是狐妖,可寡人绝不负你。

    他说,他绝不负她。

    棽棽无声的哭泣。

    可为什么,他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屠鸦听着门内传来的哭音,扶着心口的手一下子捏紧。

    人间十八都浮罗城。

    风淄衣一直在等一个消息。

    沈长安的生死,与风孽云的苏醒与否。可她等了一天,却都没有等到,终于,她懒得再等了。

    “让埋在风孽云麾下城池中的那些棋子动吧。”风淄衣倚在王座之上,懒懒的挥了挥手,吩咐道,隐在暗处的暗卫得了君令后又隐去了。

    “这样……”风素仙皱眉,装作为难的样子,“这样不太好吧?”可她眼中的跃跃欲试与欣喜却掩不住了。

    “当年,她风孽云往我麾下安插人手时,怎么没有感觉那样会不太好?”风淄衣哼道。

    当年,风孽云卫冕为冕尊时彤云出现时,六位在十八都中原本神位有高有低的青年,额上却都已带了君印,君名也记在了史书之上,而风孽云本人本身就是不腐城的主人,她挑选的佐官又卫冕月上之都君主。

    按理说,这么短时间内,孽云不会找到适合君位的人,而且,离孽云加冕,和剥夺她麾下君主君格已经过去近一个礼拜,但是,很奇怪的是,这些城池没有乱,包括不腐城在内,一切都井井有条。

    ――井井有条到,仿佛是提前谋划好了的一般。

    若是此前孽云没有进了浮罗塔,三年未出,三界内传出孽云身死的消息的话,这些还有解释,但偏偏,在史书写出风孽云加冕为尊的消息之前,就连她都以为风孽云已经死了,且神魂俱灭。

    或许,亭云他们在二月二风孽云出塔那天之前,就知晓风孽云根本没死,且有望加冕为尊,所以提前准备好了君主。又又或者,是风孽云在很小时,就决定要夺权所以提早挑好了君主。

    所以,既然风孽云能那样做,而她为什么就不能?

    冥界长生道。

    若卿候在长生殿殿外,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频频望向斩灵道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隐忧。

    突然,他身后,长生殿门缓缓打开。

    若卿转生,就见他家君主从中走出。

    面沉如水,眼中怒意藏不住。

    “斩灵君呢?”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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