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雨天,正午的天空见不到太阳,阴云层层叠叠,天空是一望无际的灰色,虽然无风,但淅淅沥沥的小雨仍是将初春的凉意带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看台上人群熙熙攘攘,他们撑着伞,踮起脚,努力眺望着,都想看看那曾经不可一世的诺兰公爵现今是怎样一副落魄模样,对他们而言,这便是饭后的谈资,可不能错过了。

    至于诺兰公爵到底犯了什么罪,他们不关心,他们只想看这个人会被处以什么刑法,砍头,绞刑又或是焚烧?许多人更倾向于绞刑,因为有的人早早就来占位置了,还没吃午饭,若是看完了砍头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估计会难以下咽吧。

    高台上,皇后坐在正中央的席位,她的左手边坐着月和紫罗,黑色的面纱掩盖了她那苍白的面容,那些宫廷大臣不得不站在高台的两侧,今天所有人都必须到场,但这些大臣对处刑可没有兴趣,相比诺兰的下场,他们更关心中午该吃什么。

    诺兰身负枷锁,两名御前侍卫手持钢矛压在他的背上,被迫跪在皇后面前,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过阳光了,即便是阴雨天,仍不得不眯着眼睛,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污垢,他试图抬起头,却又被侍卫狠狠的摁在了地上。

    这就是自己费尽心力守护的王国?

    高台上的弄臣,看台上的愚民,以及……这冰冷的地面,原来这就是自己二十多年守护的东西吗?

    诺兰并不畏惧死亡,他只觉得讽刺,自己没有倒在战场上,没有死于暗杀,却倒在了自己一手扶持的王权面前,只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或许自己真正的罪并不是刺杀陛下,也不是什么谋逆,而是诺家那足以挑战王权的实力。

    这是他早就明白的一点,所以才甘愿离开白狼城,去当一个微不足道的御前大臣,只是为了让叶北放心,只是因为他相信叶北,但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沐白大人,时间差不多了,这等阴雨天,实在让人不舒服,诸位想必也都站累了,宣罪行刑吧。”皇后的声音中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颤抖,在她竭力掩盖下,没有人听出异样。

    唯有她身旁的紫罗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位母亲,随即又将视线从傀和月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诺兰身上。

    “是。”

    沐白暗自叹息,此时此刻他也无能再为诺兰求情,不管那些证据是真也好,是伪造也罢,只要所有人都承认了,假的也一样是真的,他们想要的不是真相,而是诺兰的头。

    “诺兰身为公爵,却在灵宛开学舞会之际行刺陛下,致使陛下昏迷至今,且密谋造反,证据确凿,立即褫夺爵位封地,但凡诺家之人,无论男女老少,仆从爵士,皆以叛国论处,男的一律砍头,女的一律绞死,无人例外。”

    说完这一切,沐白恍惚脱了力,连忙扶住栏杆,他只觉得有些头晕,大口的喘着气,明明在室外,胸口却闷得慌,说不出来的难受。

    “沐白大人您没事吧?”侍卫连忙伸手扶住了这位老人。

    “我能有什么事……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沐白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挣脱了侍卫的手,怔怔的望着跪在台下的诺兰,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北风城尸骸遍野的景象,到处都是废墟,孩子无家可归,人们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之中,野火融化冰川,北叶国陷入旷日长久的内战,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将在战乱中毁于一旦。

    行刑者穿着厚重的铠甲,带着头盔,只给口鼻留出了呼吸孔道,以及眼睛前一道用来观察的窄孔,这是每一位行刑者必备的穿戴,以防有人报复他或者他的家人。

    宽刃巨剑锋利无比,剑身上刻印着三叶印记,行刑者的右手臂上缠着象征北叶国的三叶旗帜,虽然没人能看清他的脸,但他内心却依旧紧张无比,握剑的手满是汗水。

    这要是杀个平民罪犯,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面前这位老人不同,自己的身份真的不会被泄露出去吗?万一被人查出来,一名小小的御前侍卫该如何面对诺家的迁怒,别看沐白说的容易,谁不知道诺家在北境的势力有多大,岂是说论处就论处的?

    “我第一次杀人比你还要紧张的多,他是一个胆小鬼,打仗的时候他跑了,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父亲让我盯着他的眼睛,听他最后的遗言,然后亲自动手,说实话,我搞砸了,我那一剑犹豫了,只砍断了一半的脖子,导致他没有第一时间死去,他疯狂挣扎,血喷了我一脸,那个画面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诺兰忽然笑出了声,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能和我说话,但是不要害怕,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在乎你是谁,把剑我给握紧了,砍的时候不要犹豫,否则我发誓,我一定会溅你一脸血的。”

    行刑者沉默不言,他紧了紧手中的巨剑,慢慢将其架在了诺兰的脖子上。

    沉重的剑锋压在脖子上,将死之际,诺兰心中却释然了,以前都是自己持剑砍别人的头,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诺兰身上,这一刻他们等了很久了。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拍手声,行刑者定了定心神,缓缓举起巨剑,他不需要去管被处刑者是否有罪,他要做的只是举起剑,然后砍下去这么简单。

    然而就在此时,傀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高台外忽然升起一阵目不能视的雾气,仿佛天空中落下的雨在这个瞬间被完全蒸发成了水蒸汽。

    “这是什么?”

    “怎么回事?”

    “好烫!”

    “啊……”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呼,但很快这种惊呼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滚烫的水汽灼伤了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他们的面容变得红肿,浮现出一个又一个被烫伤的水疱,眼睛也被水汽的高温灼伤。

    高台上的大臣们也被面前这一幕被吓呆了,他们看不清外头发生了什么,有一位大臣伸手探入白蒙蒙的雾气中,就像触摸到了烧红的铁一样,立刻缩回了手,但即便如此他的手依旧被烫的遍布水疱,疼得他涕泪横流。

    至于那些御前侍卫就更惨了,绝大多数的侍卫都站在外头维护秩序,原本穿的铠甲瞬间变得滚烫,还来不及脱掉,就已经被烫晕了过去。

    大臣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此刻自顾不暇,挤在一起不断的往里靠,生怕外头这滚烫的水气蔓延进来,至于外头那些平民的死活,他们根本不在意。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保护两位殿下和皇后。”

    沐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高声吼道,他站的位置最靠外,原本扶着栏杆的双手遍布大小不一的水疱,但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这番话到底还是起了一些作用,让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这些大臣们纷纷拔出自己那从未见过血的名贵宝剑,英勇无畏的挡在皇后面前,前一秒的狼狈和惊恐似乎只是错觉。

    雾气正中央。

    诺兰在雾气出现的刹那就闭起了眼睛,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高温水汽浸湿了他的衣服,在他的身上烫出一个又一个水疱,可沉重的枷锁依旧让他动弹不得,若换了以前这根本不可能,但现在的他比普通老人还要不如。

    行刑者连忙将手中的巨剑给扔在了地上,高温水汽让他身上的盔甲以及手上的巨剑都变得滚烫,他不禁有些庆幸,幸亏自己在盔甲内还穿了一套厚厚的衣服保暖,这才没有被当场烫晕过去,但即便如此,他现在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行刑。

    “还不快放了诺兰大人,否则今天你们谁都别想活!”

    “你竟敢杀诺兰大人!找死!”

    行刑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的环顾四周,却寻不到那声音的来处,仿佛四面八方响起,自己明明还没动手,他下意识朝地面看去,行刑的剑都被他扔了……嗯?怎么没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力大势沉的一拳直接将他的铠甲连同胸膛一起打的凹陷了进去,碎裂的肋骨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心脏也在这个瞬间停止了跳动。

    行刑者的尸体如离弦之箭一般穿透浓雾,砰的砸穿了高台石栏,竟是直接朝皇后砸去,其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面前仍是浓雾滚滚,根本看不清事物,侍卫虽然知道有刺客,却不知道对方的方位,只能持剑护在皇后身前,偏偏这些大臣非要挤在一起,反倒将他们这些侍卫挤到了一旁,等到他们听见浓雾中传来的呼啸声时,再想反应已经是来不及了。

    然而最为讽刺的是,当浓雾中飞出一具不知道什么东西砸来的时候,原本挡在皇后面前的大臣这个时候反应一个比一个快,抱头就是一个下蹲,连剑也不要了,什么皇后,什么殿下,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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