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中旬以来,来自大周各地的贡生已经络绎不绝的赶往京城。越早来到京城的正是那些家境优越的学子,因为他们可以选择快速的交通工具,比如坐车坐船等方式赶来。而且早些来京城,更可以早些找到合适的住处,并且有宽逾的时间去结交一些能够拉的上关系的官员,投帖子,拜门生。

    这虽然对春闱大考并无裨益,但对于以后的仕途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毕竟春闱只是一道已经不算难的关卡而已。

    而且,家境宽裕的贡生们无需担心在京城多呆时日的费用。

    但是对于那些家境贫寒的贡生而言,这趟春闱的进京之旅便是在希望之中充满了磨难。京畿周边的还没什么,那些远离京城千里甚至数千里之地的贡生们,如果家境贫困的话,这一趟来京的车马费用便是个沉重的负担。虽然朝廷要求,但凡进京举子的盘缠都需要本地的官府拨付,然而,这规定在很多地方早已沦为一句空话。

    除了那些财力宽逾,并且主官对科举极为重视的州府之地,更多的地方则是将这项制度变异为贡生自垫进京应考资费,事后进行实报实销的条例。而事实上,只有那些中了举的才会得到补偿,那些没有中举的,反而得不到重视。花出去的钱也都全部得不到补偿。

    在这种情况下,贫困的学子们自然不敢铺张浪费,万一要是中不了,那么反而加重了自己的负担,那便更是雪上加霜了。

    所以,这一类学子,即便路途遥远,他们选择的方式也只有一个,那便是靠着两只脚从全大周各地走到京城去。稍近一些地方的便迟一点出发,而距离遥远的,早在庆丰五年的新年刚过,别人还在享受新年的气氛的时候,他们便别妻离子背上行囊踏上上京应考的征途。

    想象一下,在广袤的大地上,在河流山川阡陌山野之间,一个个学子们孤独的背着行囊走在路途上,朝向他们心目中的圣地京城,朝向那个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战场风餐露宿踽踽独行的身影。若没有那个璀璨的希望等着他们,他们当中肯定有很多人是坚持不到京城的。毕竟这么远的路程,他们要走十天,二十天,一个月,甚至是两三个月才能到达。

    所以,如果你在京城的大街上看到一些背着行囊,须发杂乱,衣衫褴褛而且眼含热泪的人的时候,千万不要以为他们是街头的流浪汉。因为你并不知道他们当中的哪些人在几十天之后便名满天下,成为春闱新科新贵。在这个三月底到四月的时候,或许发生着这世间最多最频繁的命运的转变。这也是科举之制形成的一道人为的造化奇观。

    不管是贫穷的学子还是富裕的学子,他们身上有一点特制是共同的。这也是面目性格出身经历迥异的各路贡生唯一的共同点,那便是他们眼神中透露出的自信。因为这些人都是在秋闱大考的千军万马脱颖而出的胜利者,在经历了那一道巨大的难关之后,每个人都自信满满,他们中没人觉得自己会倒在春闱这个不高的门槛之前。

    客观来讲,情形也确实可以乐观。春闱比之秋闱的录取比例高了不知多少。秋闱若是百里挑一的话,那么春闱便是有近四成的录取率。以庆丰二年春闱大考的数据派评定的话,更是创纪录的达到了五成。那一年春闱,大周十五路共有贡生两千七百人,竟有一千三百余金榜题名,完成了鱼跃龙门的创举。今年春闱的贡生人数超过三千五百人,就算以同样的录取人数来算,也是三成开外,十个人中有三个半多能中,可以说是相当的高了。

    但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将注定接受命运的戏弄,他们此刻的自信也将成为他们未来更为失望的另一砝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自有科举而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梦断此间。

    三月十六日上午,枣园也迎来了一位满怀希望的老贡生。那便是林虎的爹爹林有德。事实上林有德在三月十五晚上便跟着林家进京的船只到了京城。当晚便住在了林伯年的宅子里。次日上午,得知林觉地址的林有德便匆忙赶来见林觉。林觉当然非常的高兴,邀请他住到枣园中来,毕竟这也是他和林虎难得的父子相处的机会。

    林有德欣然应允,立刻让林虎陪着去了趟礼部报备,然后回来时绕道林伯年府上将行李取出来并向家主告辞。此举让林伯年甚是不满,但此时此刻,林伯年正在为自己的公事烦恼,却也没心思来管这些事情。

    随着所有贡生的纷纷到达,京城中的气氛也变得异样起来。倨傲的京城百姓展现出了他们的另一面,几乎所有的百姓对贡生们都很友好,因为这些人之中指不定有谁将来便能够飞黄腾达。这时候得罪一名贡生,很可能将来便是得罪了一位大官。即便倨傲如天子脚下的百姓,也不得不掂量掂量。

    当然了,这也不是全部的原因。实际上对于大周百姓而言,百年而下朝廷对于读书人的重视,对于文人的尊敬也让天下人从骨子里对于读书人有着一丝崇敬之意。所以,贡生们来到京城之后,一旦身份亮明,基本上便都被善待。

    ……

    就在抵达的举子们纷纷去礼部报备,并且忙碌穿梭于官员豪门之家拜见投贴,各自积极准备大考的热闹当口,京城之中另一件事也如火如荼的展开。

    连日来,外城内城各大街口都出现了一队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们。她们在街角设置了小小的舞台,毫无来由的开始唱歌跳舞,吸引了无数的百姓驻足流连。唱一段跳一段之后,她们便开始四处散出传单,宣传杭州江南大剧院京城分号即将开演剧目的消息。

    很多人对看戏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们还以为这不过又是一个新开的瓦舍罢了。京城最不缺的便是瓦舍,著名的上中下三大瓦舍早已是京城娱乐业的翘楚。各地的红牌也都轮流被邀来京表演歌舞,演出小剧目,这并不让人稀奇。但是,那宣传单上的几大噱头却很夺人眼球。

    第一大噱头便是,此次上演的剧目的作者便是两浙路新科解元林觉。这位林解元也是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大考的贡生之一。这还罢了,毕竟全大周解元公十五位,解元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人物。这林觉的名气也不够响亮,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但当人们看到宣传单上列出了林解元的代表词作的诸如《定风波》《鹊桥仙》《水调歌头》等几首时,识货之人顿时如炸了锅一般的轰然了。

    “我的老天,这几首词居然是他写的,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咱们京城青楼春馆里最近正流行的几阙词竟然都是这个林觉的词作?这个人无论如何我们要去见见啊。”

    “可不是么?闹了半天,便是这个林觉。那我得去瞅瞅了。词工若此,话本想来不差。”

    传单上的第二个噱头是:三日内免费看戏,免费接送,现场还有礼品赠送。这一条最为直接,谁不爱占小便宜?不但免费看戏,还享受一把被人伺候的感觉,并且还有东西拿,这不去不成了傻子了么?

    第三个噱头是:本次剧院开张恰逢春闱大考,每到场一位观众,江南大剧院将会拿出二两纹银捐助给礼部,用于贡院国子监的书籍房舍的修缮,为大周选拔未来栋梁之才尽一份力量。后面特别注明,大剧院每场可容纳五百余观众,所以三天免费场次爆满的话,大剧院将会捐出三千纹银的巨款,以此微薄之力助力春闱大考,祝春闱大考圆满成功。

    这第三个噱头可谓高大上之极,但细究起来却是极其卑鄙的碰瓷蹭热点的行为。三千两银子换一个高大上的为春闱助力,为朝廷分忧的美名,这简直太划算了。而且从潜意识中让人以为江南大剧院有后台有背景,否则礼部怎么会接受私人商家的捐赠?而事实上,林觉甚至根本连根礼部官员招呼也没打一个。最终如果礼部不要这笔银子,林觉也大可一推干净,不是我不捐,人家不要而已。

    本来其实没有这三条噱头,光是免费一条,便足可让剧院爆满,更可况还有上下两条噱头,这更是让百姓们挤破了头。林觉并非画蛇添足,而是他已经决定了,在京城,大剧院要走高端路线,不能像杭州那样偏向于普通大众。京城这样的地方,豪族如云,高官无数,要从中打开局面,便要让大剧院成为这些人觉得是一处值得消遣的所在,从而也可获得较高的收入。

    所以,林觉要求对愿意来看戏的人群进行甄选。其实也很简单,登记姓名职业官职便可,可初步知道这些人的个人信息。当然也并非全部选取那些官员和豪门大户出身的,普通百姓也是客源,故而需要雨露均沾,各有比例。最终,五百人的剧院坐席,普通百姓占了二百人,其余三百人则为大户官吏商贾等均分。

    当然,对于首场演出,林觉自然是要留出一部分包厢给予京中熟人的。于是林觉分别给方敦孺一家,严正肃,林伯年,郭昆、马斌等人送去请柬,请他们前来免费看首场演出。但是,除了马斌之外,其余的邀请被一概婉言谢绝。林觉其实也明白,严正肃方敦孺都是不可能来的,他们都是朝廷大员,这要是跑来江南大剧院看戏,岂非有利用地位捧自己的场的嫌疑,这是他们绝不可能做的。

    林伯年不来的理由也能理解,虽然这是林觉的生意,但并不属于林家。身为林家家主,自家子弟在外边单干,他来了岂非是鼓励林家子弟这么干不成。而且,他也是朝廷大员,也不能轻易的出席某处活动。更别说,最近三司正经历一场风波,正在被副相严正肃查账,林伯年早就焦头烂额了,那里还有心思来看戏。

    不过,小王爷,马斌却是接受了邀请。毕竟他们其实都算是中低级官吏,又是武职,不受太大的拘束。况且是林觉相邀,他们自然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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