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自打坐中醒来,见李一杨和于剑虹仍在亭内打坐调息,却独不见单天心和苏芮莹,不知他们是另有休憩之所还是隐于一旁。

    天中繁星西沉,朗月当空,地上似水银泻地,亮如白昼。耳旁海浪声响,海风呼啸,酸涩的气味充塞口鼻。

    曾几何时,也有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只是那时,我并不觉得珍稀。如今物是人非,天地变幻,相似的场景,却能直击内心。

    我信步而行,不意竟踱步至一处临海巨崖。

    百丈悬崖下,涛生涛灭,拍拍打打,卷起了无数白莲般的浪花。海风更大,吹得衣衫猎猎声响。

    经历了众多的鲜血和厮杀,经历了隐瞒和欺诈,在这样一个风不平浪不静的夜晚,我的心也如这海浪一般,一波一波,一浪一浪,不断地拍打,拍打。。。

    心绪难平,我随手取出“九天镇魂箫”, 轻按箫孔,调匀呼吸,缓缓吹奏起来。

    箫声清亮,却压不过海浪的低沉,此起彼伏间,竟是呼喝有律,最后也如海浪般层层推进。下一刻,箫声也似撞在了悬崖上,炸起碎银雪花,在海风吹动下,弥漫五内。

    最终,箫声逐渐低沉婉转,呜呜间,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层层叠叠。

    箫声止歇,呼呼风声中仍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时而抽抽啜泣,时而声嘶怒号。

    我猛然转身,见十丈开外处,一道紫衣倩影立在那处,手中倒持宝剑,面上梨花带雨,茫茫怔怔,时哭时笑,竟似陷入了魔怔。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苏芮莹。

    “师姐何意?这是要来杀师弟吗?”我神情渐凝,冷冷问道。

    苏芮莹茫然不觉,竟似未听到我说话,口中自顾喃喃。

    我放开听觉,只听道:

    “峰哥,二十年前我不让你去,你偏要去,我拗不过你。你答应我会回来,以后都宠我爱我,听我的话,跟我做逍遥神仙。可。。。可你到底没回来,呜呜。。。”

    “后来风弟出现了,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连性情都一样,我真的以为是你转世重生了。我把他当做你,我把什么都给了他。可是。。。可是。。。”

    “他非要去灵兽园,那里有什么好的,几只畜生值得他冒死去争吗?看着他倔强的神情,我知道我又拗不过。我苦求爹爹,要了好多护身符箓给他,到头来,他还是死了。呜呜。。。这是命吗?呜呜。。。死老天,为什么?”

    我静静听着,半晌无语。

    这苏芮莹看来也是个性情中人,在血腥残酷、尔虞我诈的修行界,可算是个异类了。看来她有过一段情伤,旧伤未去,又因陆乘风再添一段新伤。

    我正愁着怎么安慰一下她,却见天中落下一道火红身影,正是单天心。

    单天心在苏芮莹额头轻点一指,道:“苏丫头,醒醒吧。死者已矣,何必徒增伤悲?”

    苏芮莹一惊,止住哭声,茫然的看了下眼前,缓缓收起手中宝剑。

    片刻后,苏芮莹似是已安抚好情绪,对单天心拱手道:“单叔叔,黎明将至,侄女便先行一步返回宗门,太上长老还在等侄女禀报此行结果。园内收获,请单叔叔稍后拟定清单呈报掌门即可。”

    单天心点点头,苏芮莹便驾剑东去,从始至终,都未看我一眼。

    我对单天心拱手见礼,道:“苏师姐似有杀我之心?”

    “你那一曲箫声不错,对内可以安抚神魂,对外可以勾动人心。苏丫头至情至性,不想却被你那箫声勾动情伤,差点走火入魔。”单天心看着天边,怅然一叹。

    单天心又道:“她也是个苦命的人,为情所困,自筑囚笼。若非如此,以她天资,又是门主之女,大道坦途,只在脚下。”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她原是门主之女,心中颇感震惊。

    单天心拉住我手道:“沫凡,你这次立下奇功,我对你承诺不变,回返山门后,便昭告五峰,收你为亲传弟子。”

    我闻言大喜,施大礼拜谢道:“弟子多些峰主成全!”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紫气东来之时,单天心一拂袖,召出宝葫,拉起我和李、于二人,驾葫向宗门而去,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宗门范围。

    单天心收了李、于二人灵兽园内的收获,也不细查,便放下他们,令其自行返回居所。只带着我直奔“金焰宫”。

    入得宫内,单天心先拜了祖师,这才返回左侧厢房,坐定主位。

    我刚欲禀报,单天心却挥手阻住。只见其从怀中取出一枚牌符,正是“金焰宫”的禁制法符。

    单天心手持牌符对天一挥,一道清莹光芒激射而出,下一刻,只听“嗡”的一声,“金焰宫”护宫大阵已然尽数开启。此时此刻,便是化神大能来强攻,怕是没有三五天也是攻不破的。

    单天心这才笑颜轻展,温声道:“沫凡,现下无碍了,此番经过,你详细道来。”

    我道一声是,却不急禀报,而是自戒指中取出那枚装有龙血的玉瓶,和此次灵兽园收获的灵兽,恭恭敬敬双手捧至单天心身前。

    这些灵兽都是自陨落的弟子身上收集而来,并无甚珍奇之物,被我统一放置在一个灵兽袋内,也算交付了此行一项任务。

    单天心伸手接过,将灵兽袋搁置在一旁不理,只捧着玉瓶,仔细看了片刻,这才对我点点头,道:“不错,的确是真龙精血,而且是最珍稀的金龙之血。沫凡,多亏你了!”

    我连声不敢,这才将准备好的另一个版本的灵兽园经过道来。

    禀报完毕,单天心犹自不敢相信,直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来消化。我只得在旁静候,眼观鼻,鼻观心,丝毫异色没有流露。

    单天心道:“你是说,陆乘风杀了商青雀,并利用天眼神目重创了龙奇神魂?”

    我回道:“不错,的确是陆乘风杀了商青雀。”

    随后我取出了寄放到须弥戒内的商青雀尸身,继续言道:“弟子担心如实告知箫前辈,会引发天剑门对我五山观的仇视,故而隐瞒了此事。秦龙虎那处,因我对其有救命之恩,故而也愿意帮忙隐瞒。”

    单天心检视了商青雀尸身,点点头道:“能从大局考虑,你做的很好!只是可惜了那颗天眼神目,也不知是哪一种神目,你确定陆乘风死了吗?“

    我回道:“请恕弟子孤陋寡闻,无法分辨神目种类,但似乎是可以影响神魂。那时情形危急,商青雀已死,众弟子在龙奇一招“龙亟枪”的道法下,死伤惨重。我自作主张让余下弟子逃出五层大殿,只和陆师兄、秦龙虎两位筑基弟子助九命大蛇抗衡龙奇。”

    “面对龙族道法,我依仗峰主所赐宝符勉强抵挡,秦龙虎专修肉身,复原能力极强,也堪堪抵挡得住龙奇法术。但陆师兄此前似是耗尽了护身宝符,在“龙亟枪”攻袭下,没有抗衡之力,直接化作灰烬。此是弟子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我等随后又被龙奇一招唤作“三千水狱”的道法打中,身体和神魂都被束缚。但那时龙奇也是元气耗尽,跟九命谁胜谁负,我却不得而知。只是弟子最后挣开束缚时,怀中已有了这瓶龙血,但大殿中却再无他人。弟子斗胆猜测,最后胜出的当是那九命大蛇。”

    单天心喃喃道:“九命大蛇吗?那还不是最坏结果。”

    然后一弹指,地上的商青雀尸身顷刻化为灰烬,一点痕迹也没留。

    单天心又道:“你刚才所言,不可再对他人言说,烂在肚子里吧。”

    我急忙道:“弟子明白!”

    单天心道:“七日后我会昭告五峰,收你为亲传弟子,位同真传。届时少不了要五峰同庆,你且回去做些准备吧。”

    我再三言谢,然后又道:“弟子有一请,望峰主允准。”

    单天峰道:“沫凡,你即将成我弟子,以后在我处可不必如此拘谨,有话可畅所欲言。单某人也是一个豪爽汉子,不喜欢那些扭扭捏捏。”

    我忙言道:“是,弟子知错。弟子生性喜静,五峰同庆过于铺张喧哗。况且此次灵兽园之行,众多师兄师姐陨落于内,弟子内心深感不安,故而斗胆请峰主低调置办。五峰通传一声即可,至于我峰内,召集众位师兄师姐,关起门,自家庆祝一下也就是了。”

    单天心叹息一声,道:“难为你有此心,好吧,就依你。”

    我再大礼拜谢,这才出得厢房,返回我自己的修炼耳室。

    虽然时隔仅是一月余,但经历了众多血雨腥风,再次回到我独有的小小耳室,竟难得的感到温馨。

    好在此次虽冒奇险,但收获也大,不但修为成功突破筑基,还得了一件空间至宝,内里还有一条完整龙躯。但这也不啻为一只烫手山芋,是绝不敢显露人前的。

    除此外,最大收获就是那枚传奇神目“鉴真神目”了,但这修行界传奇至宝更是不能显露分毫。不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若没有稳妥环境,我是绝不敢取出探究的。

    不光如此,得自商青雀、陆乘风和袁菲儿的三枚须弥戒,此时也不能轻易探查。在这“金焰宫”中,任何一个角落都在单天心视线之中,还是不要轻惹事端。

    我只象征性的取出几枚火炎玉,装作喜不自禁的样子把玩。果然,片刻后,单天心就摇铃唤我。言道其近期正要打造一件火系法宝,正缺几枚火炎玉,奈何五山坊市也是断货,正不知何处去寻。

    闻弦歌而知雅意,我这个即将入门的徒弟怎能没有眼力,当即恭恭敬敬的奉上五枚火炎玉,只言是孝敬师傅的小小敬礼,扮演了好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再回得耳室,不理其它,只安心打坐,恢复损耗真元,一眨眼,七日时间已过。

    这日清晨,被一道冲天法符的破空声惊醒。片刻后,一个道貌岸然的白眉老道便驾云而来,看样貌竟似比单天心要老得多。但若没记错,他反而是单天心的弟子之一。

    片刻后,老道又再离去。

    约有一个时辰左右,日上三竿。老道领着七八名红衣女弟子到得“金焰宫”广场上。一番吩咐后,女弟子们便各行其是,处处张灯结彩,披金戴银,好一番妆点。

    这边单天心再次摇铃叫我,只让我站在其身旁候着。

    又过了约有个把时辰,只闻外间罡风涌动,陆续有人驾云而至,纷纷入至厢房里间向单天心见礼。来者有的唤峰主,有的唤师尊,竟还有人唤师祖的。只片刻功夫,厢房就挤满了不下百人。

    但此刻厢房内在单天心主座之下,却只有左四右三七张座椅,此刻只坐了六个人,余者莫不是站在其后,恭敬束立。

    单天心看了左侧第一张座椅上的那位白眉老道,老道会意,扫视下方后,秉道:“秉师尊,三代以内弟子,已全是到齐。”

    单天心点点头,道:“今日召聚你们,是为师又新收一名弟子,便是张沫凡。沫凡此次灵兽园之行,为宗门立下大功,尤其为我天火峰增光无数。他日后便是你们七师弟,你们做师兄师姐的,要多加照拂。”

    我适时站起,向在座各位师兄师姐恭敬见礼,其等自也是客气非常,“七师弟”叫的亲切暖人。

    此时我也是方知,单天心座下六名弟子名姓,分别是:大师兄安蝉,二师兄薛岸,三师姐祝灵儿,四师兄于洪,五师兄龙火,六师姐孟莲花。

    见礼完毕,再等片刻,各峰竟都是派出代表观礼贺喜,多是峰主弟子一辈,或是峰内掌权长老。而“祖峰”一脉,竟是苏芮莹亲至。其虽是容颜憔悴,笑颜不显,但各峰敬其身份,倒都是客气非常。

    于是单天心又领我等入到祖师祠堂,拜过祖师,行过大礼,我便是单天心第七位嫡传弟子了。

    我本是要奉上一份见面礼,但单天心却一挥手说免了。反是其捧出一枚锦盒,内装紫色袍服一套,华光隐现,一看不是凡品。这正是象征真传弟子身份的服饰,本身也是一件极品防御法器。

    单天心道:“自今日始,你便是我的七弟子了。师门威势或可为强助,亦可令人荒靡。望你修身修己,早登大道。日后若能为师门增光,我必赏你,若敢胡为,我也必不饶你!”

    我再三拜谢,轰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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