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百年前秦国与魏国少梁之战后,列国便是掀起了又一次变法浪潮,也正是在那期间,法家三派而立,法术势各执一隅,在列国实践,以图高下,定法家正统。
    法治说以李悝商鞅为最显,术治说以申不害为最显,势治说以慎到为最显。在战国乱世的诸子百家眼中,法、术、势三治说虽有不同,但其根本点是相同的,这便是以承认法治为根基。
    唯其如此,战国之世将法术势三说视为互联互生的一体,统呼之为法家。然则,这种笼统定名,却不能使法家群体认同。
    在法家之中,三说之区隔是很清楚的,谁也不会将法、术、势混为一谈。可以说,法家事实上有三个派别,而且是很难相互融合的三个派别。
    三者之中,以势治为核心起源,何谓势治?
    势者,人在权力框架中的居位也。位高则重,位卑则轻,是谓势也。《尚书·君陈》云:无依势作威。这个势,便是权位。
    法家言势,则明确指向国君的权位,也就是国家最高权力。慎到之所以将势治作为法治精要,其基本理念推演是:最高权力是一切治权的出发点,没有权力运行,则不能治理国家。
    其人曾在《慎子》云: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桀为天子,能乱天下。以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者不足慕也。可见一斑。
    只可惜,单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便可以治理好国家?
    明显不能够!
    其后,李悝、商鞅等重法之士应时而生,将国家治道之根本定位为法治,认为律法一旦确立,便具有最高权力不能撼动的地位,所谓举国一法、唯法是从,皆此意也。
    何为术治?法家所言之术,却是治吏之道,是谓术治。战国之世,术治说由申不害执牛耳,被天下看作与商鞅法治说并立的法家派别。
    申不害术治说的理念根基在于:无论是势还是法,都得由人群来制定推行。这个人群,便是君王所统领的臣下。若君王驾驭群臣得法,律法政令便能顺利推行,否则天下无治。
    《申子》云:申不害教昭侯以驭臣下之术。
    术治的理念根基发自吏治的腐败与难以查究,且认定吏治清明是国家富强民众安定的根本。如此理念并无不当。
    此间要害是术治派见诸于变法实践之后的扭曲变形。所谓扭曲,是秘而不宣的种种权术,一旦当做治理国家的主要手段普遍实施,必然扭曲既定法度,使国家法制名存实亡。
    如此权术一旦普遍化,国家权力的运行法则,规定社会生活的种种法律,便会完全淹没在秘密权术之中,整个国家的治理都因权术的风靡而在事实上变形为一种权谋操控。
    是故,申不害相韩变法二十年,虽吏治清明,但一朝身死,韩国直接坠入深渊,再也不能够翻身,当今的韩王,更是术治一派的传承者。
    以权谋操纵朝局,君臣尔虞我诈,官场钩心斗角,上下互相窥视,所有各方都在黑暗中摸索,人人自危个个不宁,岂能有心务实正干?
    《强韩书》一语而落,在韩王宫西宫朝堂上被如此奚落,岂不是术治的危害?
    一言以蔽之,权术之风弥漫的结果,使从政者只将全身自保视为最高目标,将一己结局视为最高利益,以国家兴亡为己任而敢于牺牲的高贵品格荡然无存!
    身穿浅绿色锦袍的少年之人,温文尔雅,听着静室中的二人之语,不由得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当前之时,唯有先从势治而落,执掌大权,然后以此而出,指定诸般方略,韩国才有希望。
    “大势不在你身,韩王与韩宇推崇术治,以权谋为重,数十年前,为了转移秦国的压力,将原本许给秦国的上党之地,割给赵国,有此,长平之战出!”
    “十多年前,为了能够使得秦国的压力减弱,竟然割八城,资助洛阳之周朝,以期可以击垮秦国,避退秦国,只可惜,后来秦国灭亡大周龙脉。”
    “信陵君率领诸国大败秦国之后,韩国不思图谋变法,反而令郑国入秦,施疲秦之计,如今,秦国举国力修渠,无论如何,泾水河渠是六国拦阻不了的。”
    “天地之法,执行不怠,流沙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摆设!你……应该知道,继续这般下去,韩国将没有多长时间了!”
    单手持鲨齿剑的黑衣男子,临窗而立,浑身隐现淡淡的黑色玄光,一丝丝冷酷的气息外显,听张良之语,不以为意,这个时候还在争论所谓的法家三派谋略,无用之功!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若听自己之言,持剑平复新郑乱局,登位如初,除旧迎新,岂不快哉,继续这样下去,无论是韩国,还是流沙,都将不会有好的下场。
    “秦王登位以来,清除文信候吕不韦、长信侯嫪毐内患,待泾水河渠而成,秦国根基铸就,如若一天下大势,非有休养生息,积蓄实力。”
    “算起来,韩国至多还有五年到八年的时间,你打算怎么做?”
    绛紫色的高靴在木板上踏动,单手轻轻拨弄着静室中的火炉,紫色长发如瀑,高挑纤细的身材婀娜,浑身上下弥散着神秘的紫色祥光。
    随着黑衣男子之后,脆声而语,娇艳勾人的紫色眼眸流转,轻语之,听着虽浅,但内蕴沉重,五年到八年的时间,还是多算一二。
    “韩国孱弱,亘古以来,弱邦唯有一途:屏息心神,修明内政。此越王勾践所以成霸也!”
    “夫今韩国若能心无旁骛而力行变法,明其法禁,必其赏罚,削其贵胄,尽其地力,使民有死战之志,则韩自强矣!”
    “果能如此,纵然数年之后,秦国行一天下大势,韩国也有抵抗之力,加持山东五国之力,敌国攻我则伤必大,虽万乘之国莫敢自顿于坚城之下。”
    “为今之计,只有以术治而入,开辟其余两道,现今的朝局之中,能够为之切入的也只有……”
    紫衣贵公子再次轻缓饮酒,虽面临诸多难题,面临莫大危局,但面容之上却没有半点焦虑与担忧,仍旧是那般的古井无波,清静如玉。
    言语缓缓,《强韩书》已经上书,虽不被父王采纳,但从其中自己也可以看出如今的朝堂局势,于接下来的谋划有帮助。
    迎着紫女看过来的希冀目光,紫衣贵公子的视线徐徐落在张良身上。
    ******
    “太傅,您竟然来咸阳了!”
    战国乱局,诸国各有其道,相对于秦国举国之力压在泾水河渠之上,一时间,偌大的咸阳城都为之冷清不少,不过此等关头,城门守卫却是较之往常还要严谨许多。
    咸阳西城重臣府邸区域,燕国太子丹亦是在此,质子于秦数年来,一直想要离开咸阳,回到燕国,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四周被罗网中人牢牢封锁,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
    原本欲要借助阴阳家东君焱妃的力量,逃出秦国,只是,还未有功成,东君焱妃便是被秦王调离咸阳,北上河渠之中。
    然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在府邸之中百无聊赖读书之时,竟然见到昔年在燕国的太傅鞠武,说起来,太傅与自己均为燕国公室后裔,故而倍感亲切。
    “太子殿下,时隔数年,你我终于再相见。”
    身着普通秦人的衣着,灰白色的长袍加身,漆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眉目方正的中年模样精干之人。言语之间,带有浓郁的燕国雅韵,听在燕丹的耳边,一时间,百感交集。
    “太傅,这里已经被罗网中人监视,您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是父王派您前来的?”
    随着秦王亲政,自己在咸阳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秦国的目标自己看的很清楚,只待泾水河渠修成,便是要积蓄国力,行一天下大势,而自己的存在在将来会是一个很好的棋子。
    缘由于此,秦王政绝对不会让自己离开咸阳城的,也不会允许外在之人与自己过多的接触,否则,数年来,自己也不会没有太多收获。
    “不,是我自己前来的,如今秦国正值旱灾,国力压在泾水河渠之上,一路入关,所观秦国内患不少,故而鞠武思忖,这应该是救殿下出秦国的好时机。”
    在燕丹的引领下,快速走入厅堂,关闭厅门,避退诸人,以免被外人察觉。闻燕丹之语,鞠武轻轻摇摇头,自从太子殿下离去之后,其余几个公子开始冒头起来,王上也没有过多重视殿下之意。
    缘由于此,便是只身前来秦国,欲要将太子殿下救出去。
    “殿下请放心,四周的罗网之人已经被鞠武随行带来的侠士引走,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注意到这里的。”
    “殿下在秦国的情况,鞠武也有详细的了解,内部之力只怕不容易借到,故而,鞠武此行带来了燕赵之地的侠士剑客。”
    “有他们的帮助,若是不出意外,数日之后,便可救殿下出咸阳,返回燕国!”
    看着太子殿下的小心翼翼,鞠武的面上掠过一丝无奈和不满,秦国着实其人太甚,当初说好,派遣使者入燕国为相,燕国派遣太子丹质子于秦。
    然而,待太子丹入秦之后,秦国却违背盟约,实在是蛮夷之人,念及此,双眼闪烁淡淡的精光,语落,再次对着燕丹深深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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