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将军立报韩王,一个时辰内,韩王若降,可保新郑人人全生!”
    “韩王不降,三军齐到,立马攻城,期时,玉石俱焚,韩王咎由自取。”
    距离射上城门箭楼的文书过去半个时辰后,又有喊令官高声而喝。
    城外二里开外,十万大军连续赶至,枕戈以待,就看韩王抉择。
    ******
    “太子,有何策退敌?”
    韩王安越发显得苍老起来了,眉宇之间,已然再无半点往昔的运筹帷幄之气势,有的仅仅是不住的叹息,不住的轻咳,求助的目光不住落下。
    新郑王城西宫之内,如今,朝堂上的臣子只手不存,太子韩宇在列,张良在列,韩仇在列,除此之外,中枢重臣一应不来。
    或是已经离去,或是称病告假。
    “父王,如今近二十万大军留守新郑,当防守之,待三个月后,自有山东五国援救,期时,当重整山河,以震劲韩之名。”
    韩宇心中略有些苦涩,自己这个太子还没当几年,还没好好尝过王上的荣耀,万万不能够投降,而且,自己乃是韩国太子。
    如果父王选择投降,那么,父王或许会无忧,但韩国王室一脉,当会被屠掠殆尽,这是必然的。亡,亦死,防守下去,则有一线生机。
    自然好抉择。
    “当真可以防守住三个月?”
    韩王安心中忐忑无比,对于新郑的情况,近来自己虽理会不多,但也知晓,存储的粮食已经不多了,王宫内早就已经削减了用度。
    “可以!”
    太子韩宇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大将军以为何?”
    韩王安心中稍定,但还是将视线落在韩仇的身上。
    “可守。”
    韩仇想了想,也给了一个回应。
    “即如此,新郑防务就交由太子与大将军,务必守住新郑。”
    韩王安不想要成为亡国之主,防守对抗城外的秦军,既然二人都言语有一定把握,想来当有一定的可能性,心中虽安,但仍旧惊慌的念头忽闪。
    “不负父王所望。”
    太子韩宇拱手一礼,深沉而道。
    韩仇也是行礼。
    王宫之内,寂静非然,但此刻的新郑之城,却是纷嚷杂乱一片,由着洧水的九万大军归来,加上原有的十万兵卒,整个新郑城池内部,早已经混乱不堪。
    秩序也都已经失常,欲要兵士维护,但为之不满的就是归来之兵,回归新郑之后,没有合适的住所,没有足以饱腹的粮食,更是受到新郑其他人的冷言相待。
    均为之不满。
    “九公子,大王决意坚守。”
    张良归来,回应这个消息。
    而这个消息对于韩非来说,属于意料之中的事情。
    “一个时辰时候,秦国强攻如何?”
    神容之上,仍为那般的平静,在知晓子房粮草被烧之后,就知道卫庄会退兵的,如今防守在新郑之内,凭空多了二十万兵士。
    加上原有的新郑之民,统共加起来,超过四十万民众,每一天,对于新郑的粮食储备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按照秦国文书来讲,一个时辰之后,就要攻打新郑了,语落,看向卫庄。
    “城在,新郑在!”
    如果秦军猛火油之力,未能够攻破新郑城池,苦守三个月不算什么。
    猛火油之力,在秦赵交战的时候,秦军攻破井陉关便是被列国所知,那种极强的力量,对于城池的损伤是毁灭性的。
    “城……若不在,奈何?”
    秦军攻城,绝对不会给韩国三个月的防守时间,绝对会采取各种手段的,如果可以直接破城,万事不消说,若是不能够破城,新郑之内,恐惨事连连。
    “你若在秦国存韩,想来也没有如今之事?”
    对于韩非,被封印记忆的卫庄虽陌生,但以前应该有接触的,韩非入韩,本可护持韩国的,再不济,也不会有如今局面,哪怕和卫国一样,想来韩王也是可以接受的。
    当然,现在说那些也是无用。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抉择,付出应有的代价。
    算算时间,距离一个时辰不远了,不知道秦军会如何动手。
    “且等待片刻。”
    韩非神色未改,身躯微转,环顾一周,看向新郑四门所在,诸般往事翻滚在脑海深处。
    双眸悄然眯起,静听天地之音。
    身侧其余人感此气氛,尽皆不言,如今的新郑已经到了最为危险的时候。
    等待他们的就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秦军未可直接破城,韩国或有希望!
    若然破城,万事皆休!
    轰!轰!轰!
    等待之中,一个时辰似乎过的也是飞快,伴随着新郑东侧城门处传来的一阵阵轰鸣之音,整个新郑大地为之震动不已。
    “武真侯,早有传闻猛火油之力霸道非凡,今日一观,果真如此。”
    壕沟之车压上,弓弩手压阵,攻城云车上前,数百上千的兵士齐动四门,处于新郑东门之外,看着此刻城门出迸出的璀璨火焰,尽管相距甚远,仍旧能够感觉到一丝丝能量余波。
    “猛火油之物,如今诸夏内,秦国陇西之地有,燕国辽东之地有,岭南百越也有,不过据本侯所知,燕国并未出售。”
    “城池虽固,但这毕竟是一座数百年的城池了。”
    新郑乃是原先郑国的都城,在郑国的时代就传承了数百年,百多年前,韩国灭郑之后,便是将国都迁移至这里,如今虽加固了。
    也不过是一位孱弱的老者披上一件新衣服,不堪大用。
    “一击之力,城墙已经有裂缝了。”
    刚才的猛火油之力迸出澎湃之力,大地颤动,城墙明显的晃动,不出意外,墙体内部已经损毁了,只消轻轻的推上一把,城墙就塌了。
    闻此,周清单手挥动,看向叶腾。
    旋即,大型的攻城车推进,百人合力,有着漫天羽箭压阵,背负盾牌,盯着城墙上落下的诸般火油、石块等物,硬生生的撞在城门之上。
    有着先前的猛火油霸道之力,又是一击。
    豁然间,整个高达的厚重城门化为碎片。
    新郑东门失守。
    “嗯,武真侯,是韩国公子韩非?”
    城门不存,已然宣告此次灭韩大胜,三军正要齐动,却是一观一辆青铜战车从城门缓缓而出,虽然行走之间发出的声音很难听,但却是劲韩之时的象征。
    叶腾眺望过去,看向武真侯。
    “让他近前。”
    一令而下,三军驻足。
    混乱的城门战场之前,自动留出一条足够青铜小车通过的道路,然诸般弓弩手仍旧在压阵,驽马拉着,半柱香之后,近周清等人之前。
    “韩非先生,你……做了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
    去岁之时,韩非从咸阳中央学宫,留下一封辞呈,便是飘然离去。
    对于此事,王兄并没有多言,朝野之内,也没有多言,周清也没有多言,该做的事情,自己也做了,但他……还是要自寻死路。
    “此为韩国珍藏的法酒佳酿,请武真侯品鉴。”
    紫衣铜车,俊逸非凡,浑身上下扩散一道道清静之气,面对眼前的秦国十多万大军,没有任何畏惧,放下手中的缰绳,弯腰从车内取出一坛陈酒。
    又从车内取出两只碗碟,揭去封口,一缕缕酒香弥漫,一手持坛,一手持碗碟,倾倒一盏,迎向周清。
    “固所愿耳。”
    挥手一招,一股无形的劲力扩散,韩非手中的那盏酒水平稳的飞入手中,轻嗅之,的确非普通佳酿。
    “韩非入秦,得武真侯看中,劫难不加身,请!”
    一语出,双手持酒盏,一饮而尽,周清亦是如此。
    随后,年头通达,自有一束佳酿迸出,落入盏中。
    “韩非入秦,得秦王看中,欲行法之天下,此乃韩非之幸,虽有说难,但秦王未曾轻慢,此为知音之举,请!”
    再次的斟倒一盏。
    迎着看向周清,一饮而尽。
    周清也是如此。
    数息之后,再次续满。
    “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韩非不若商君!”
    “商君节操,护法护学也!韩非节操,存韩存朽也!”
    “韩非之于商君,泰山抔土之别也,愧亦哉!”
    “有大道之学,无天下之心,韩非无颜立于人世哉!”
    法家大才的韩非,终究还是没能够战胜尊荣王室血统的韩非。
    这一点,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知道,就已经洞察到,战胜不了与生俱来的族群认同,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注定要永远下去。
    韩非欣赏自己,但……也厌恶自己,治学之韩非,屈从了王室血统之韩非,那般的韩非,还有什么价值呢?
    一个韩非不能够融化另一个韩非,何如同归于尽,使得学说留存世间,使得灵魂也一同殉葬,脑海中翻滚昔年逆鳞剑中看到的画面。
    自己终究还是死了。
    一语而落,一饮而尽。
    对着面前的武真侯轻轻一笑,单手轻轻抚摸着身侧的逆鳞剑,也许今后只有他可以长久的陪伴自己了。
    “武真侯,看来韩非是看不到法行天下的那一天了。”
    略整衣衫,回身看着此刻的新郑,目光彷如透过诸般,看到了流沙诸人,紫女姑娘、卫庄兄、为之怜爱的红莲公主、少有大才的子房、四哥、父王……
    “走好!”
    手中的碗碟化为灰烬,翻身下马,对着韩非拱手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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