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墨小宝跨过秦淮河上的朱雀浮桥,也就是用舟船连接而成的浮桥,秦淮河这一边则是多酒肆、茶楼、赌场、妓院等场所,比起他们刚刚过来的南边,多是客栈、商铺来,又是显得热闹喧嚣了几分,仿佛清冷的空气中,也流通着一丝丝那纸醉金迷、莺歌燕舞的味道。

    “还是别知道的好,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多,危险也就越大。不过话说回来了,皇城司是干什么的,你不清楚?我们的差遣,能是见得光的?”叶青双手背后,从浮桥跨上堤岸后,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再次放慢脚步,一边欣赏着秦淮河畔的美景与盛世,一边呵呵笑着道。

    如同是漫无目的、毫无目标的闲逛一样,墨小宝也不问叶青到底要去哪里,只是跟在身后,一会儿皱眉想着叶青的话,一会儿或者是听着河畔青楼二楼传来的女子惊叫声,而后循声望去,便能够看见半掩的窗户内,衣衫极少的女子被喝的醉醺醺的男子抢搂在怀里的画面。

    “秦淮河的女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临安那般啊。”看着窗户内的人影消失,没有尽兴的墨小宝回头说道。

    “那谁知道。”同样也是刚刚把目光从二楼转回来的叶青,懒懒的说了一声,而后便继续往前走。

    两人人生地不熟,时不时的还会走错巷子,而后换来旁人诧异的目光。

    相比较于临安依旧还用坊这个称呼,建康在对平常百姓居住的地方,则是多用“里”来称呼。

    无头苍蝇的两人,在寻找想要前往的巷子时,探头探脑的行迹多少是看起来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所以转来转去的两人,自然是更吸引来旁人疑惑的目光。

    毫不在乎旁人目光的叶青,或者说是此刻他根本无暇去在乎旁人看他们那警惕十足的目光,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当初他第一次前往扬州之时,王伦交给他的差事儿。

    陶刀,一个不是真名的名字,他记得很清楚,陶刀这帮老皇城司的老人,除了扬州、镇江等地以外,在建康同样也还有老的没死的皇城司老人。

    只是这些人随着秦桧死后,在皇城司变质的过程中,也可以说是顿作鸟兽散。

    到如今依然还活着的有限几个人里,陶刀前两年已死,但当初让他交给王伦的名单,自己这里自然是也有一份。

    当然,当初回到临安后,王伦也没有向他隐瞒,甚至是很大方的把那份仅存几个名字的名单,都交给了叶青来保管。

    依稀记得当初王伦的问话,知道陶刀为什么姓陶吗?因为他是逃跑的,所以便取了陶做他们的姓。

    如同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样,秦桧死后,皇城司这个赵构跟秦桧手里最快的刀,自然是也要经历一次变革,而后交给当今圣上。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过,短短几年的皇城司会在龙大渊的手里,变成跟临安禁军一样的无能存在。

    “两位小友可是寻人?老夫常年在这条巷子里住着,邻里之间都是颇为熟悉,不知道小友是要探访何人?”一位年龄约莫五十岁上下,白面无须,做一身员外打扮的中年人,带着几分儒雅的气息含笑拦住叶青,以及还在探头探脑的墨小宝问道。

    “敢问先生,这里可是乌衣巷?”叶青带着善意的笑容,向那书生还礼后问道。

    “不错,这里正是乌衣巷。”中年书生先是一愣,而后还是点点头含笑回答道。

    乌衣巷、桃花街都乃是达官贵人所住的地方,当年刘禹锡那首《乌衣巷》,便是在感慨当初乌衣巷、桃花街一带的繁华没落的景象。

    只是如今,随着大宋百年来的吏治,乌衣巷、桃花街如今又再一次恢复了往昔的繁荣、富贵景象。

    太监总是与常人有些不同之处,何况叶青跟王伦、关礼打交道的次数也多,加上如今站在他跟前的人,若是单聪明他想要找的人的名字上来看,眼前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陶潜。

    儒雅洒脱的样子,脸上一直带着一丝自负的微笑,在听到叶青说出陶潜二字后,中年书生的眼神瞬间便不由自主的变得认真了起来,目光之中也多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凌厉。

    “陶潜?”中年书生重复着叶青的话语,低头认真想了下,就要摇头否认乌衣巷里有这个人的存在。

    “这位先生不必急着回答,好好想一想,万一有呢?毕竟,敢以陶为姓潜为名,说不准此人平日里就颇为自大,您再想想,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颇为自大的人?”叶青一边说,一边掏出了皇城司的腰牌递了过去。

    中年书生看着叶青手里那当初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腰牌,并没有伸手去接,认真的思索了下后摇头道:“真没有叫陶潜的这个人,听都没有听说过……。其实我也不是住在乌衣巷,我住别处的,要不你去别处问问?”

    陶潜,同样是陶渊明的名字,这个曾经做过官,后来归隐田园的第一田园诗人,恐怕也想不到,几百年后,还会有人敢用他的名字自称。

    “那有没有一个叫陶刀的呢?”叶青非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这个丝毫不觉得尴尬的书生,再次问道。

    而后不等那中年书生回答,叶青便收回自己的腰牌,带着墨小宝从巷口处往真正的乌衣巷里拐去。

    “这位小友留步。”看着叶青掠过他迈步向前,中年书生急忙在身后喊道。

    “陶先生也不请我去府里坐上一座?”叶青停步转身笑问道。

    “我……。”中年书生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叶青,心中不由的大叹晦气,本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来这里找哪个达官贵人走关系、拉亲近,所以自己闲着没事儿好奇探探而已。

    但谁能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还是皇城司的人,竟然还是来找自己的,而自己还晦气的自动送上门!

    “请教小友在皇城司任何差遣?”陶潜神色之间有些无奈的问道。

    “这么说先生就是承认了?那就请我上府里坐会儿吧。”叶青说完后,扭头便继续往前走。

    陶潜一愣,这小子还真是自来熟啊,而且看意思,这小子还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

    “小友留步……留步……那个……。”陶潜一边喊一边追,然后就追喊到了他的府门口。

    仰望着头顶大红灯笼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的陶府二字,叶青不由得呵呵笑出了声:“这家伙,我估计当年你们几个人里头,应该就属您过的最滋润了吧?府里可有家眷妻妾啥的?”

    叶青伸手开始打门,而陶潜则是被墨小宝有意识的挡在了身后,如此一来,陶府门口的三人看起来,倒像是叶青带着他跟墨小宝来拜访陶府的主人似的。

    所以当门房心头疑惑着老爷刚刚出门,怎么就这么快回来的时候,打开门一看,只见一个面容随和的年轻人正笑望着他,而自己的老爷,则就像是一个随行来访的客人一样,一脸无奈的跟在后面。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开,让贵客先进去。”陶潜不满的看着愣在打开双扇门缝处的门房,没好气的说道。

    进入府邸内,根据里面的陈设与建筑格局,叶青判断这整座府邸应该不会太大,与传说中乌衣巷的那些高门大户,显然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不过能够在建康的繁华地段,全是富贵人家聚集的地方,能够拥有这么一座宅子,还恬不知耻的挂上陶府二字来,也足以说明,这个自大的给自己取名陶潜的太监,还是有他的独到之处的。

    “咱们是走程序还是直接入正题?”想要继续往后院闲逛一番的叶青,被陶潜伸手虚空拦住,在大厅门口给让进去坐下后直接道。

    “啊?什么?”陶潜一愣,刚才他一直在紧张的警惕着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年轻人,所以根本无心听这个皇城司的额年轻人说的话。

    他还从没见过,像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么不讲究的人,进了人家的府邸,也不问问主人同意不同意,就开始明目张胆的四下打量。

    当然,更多的是,他此时则是在心里头琢磨着,皇城司突然派这么一个年轻人过来,招魂似把自己给找出来,到底是何用意?

    “那个敢问你是……。”表情迷茫的陶潜,看着叶青跟墨小宝,继续他常年来养成的后知后觉问道。

    “皇城司统领叶青。两年前陶刀把你们所有人的资料都交给了我,几番打探下来,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你竟然是混迹在达官显贵出没的地方,以前皇城司找错方向了。”叶青坦诚说道。

    “你是……你说你是皇城司统领?如此年纪就想当皇城司统领?唬我呢啊?老夫当初也是在……。”陶潜夸张的看着叶青,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问道。

    “史弥远任差吏部侍郎兼两浙西路转运使,韩侂胄任差兵部侍郎兼五河军统领,年岁相差不大,我为何就不能任差遣于皇城司统领呢?装傻充愣是吧?我就不信你一点儿也不知道?陶刀的死你可能知道的晚一些,但皇城司这几年来的变动,你能一点儿也不关心?”叶青手拄着桌面,挑眉看着陶潜问道。

    “这个……本以为你出使金国就不会再回来了,谁能想到,金贼竟然没能留下你,倒是让人挺意外的。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我是实话实说,这样能说的通吗?”陶潜看着叶青瞪眼望他,急忙摆手解释道,但解释完后,总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算了,想咒我死的人不止你一个,当年皇城司留下来的余孽,怕是没有一个愿意看着我从金国活着回来,对吧?”叶青表情一松,再次恢复随和的笑意道。

    “这倒也是……呵呵,玩笑玩笑。”陶潜看着门房把茶放下来后,挥挥手就让门房出去,而后继续道:“我们好不容易逃出了虎口,是真的不想入狼窝了啊,咱们大家就不能当作彼此不存在吗?你看看我如今,多逍遥自在?当年陶潜做官八十三天,而后一怒辞官归隐田园,写出了流传之今的诸多名篇。而我之所以取名陶潜,自然是因为……我也能像真陶潜一样快意一生,而非是被俗世牵绊啊。”

    叶青冷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讽刺道:“人陶渊明归隐田园,是不想被世俗打扰。若是你想效仿陶渊明,即便是你对建康有割舍不下的感情,那你也应该选一个僻静幽谷之地才对啊,我觉得钟山就不错,要不明日你搬过去?至于这里,皇城司借用如何?”

    “不分环境不分环境,心中自有境地就好,如此才能悟出陶潜一生之志向不是?若是叶统领对陶潜感兴趣,我也是颇有心得,不妨我们一同讨论讨论?这若是流传到千年以后,说不准也能够成为后人之嘴中假话也。”陶潜呵呵笑着道。

    从一开始叶青就看出来了,陶潜这个货,就是一个玩世不恭、油滑之人,皇城司暗地里查过其他仅存的皇城司老人,唯独没有查到这个陶潜。

    陶刀那里给他的印象,以及先入为主的关系,让叶青一直认为,这些皇城司当年的精英,应该都是如同陶刀一般,都是晚年凄惨的不成样子,而且必然是住在人迹混杂、三教九流居多的地方才对。

    谁能想到,当年的皇城司里面的老人中,竟然还有陶潜这么一个奇葩,竟然混到了跟豪门望族、达官贵人同住一里的地步。

    “扯那些没用,既然你知道我姓叶名青,就说明这两年你的心思还是放在皇城司上,不管你如此做是怕皇城司找你的麻烦,还是怕你如今拥有的会失去,暂时跟我都没有关系。今日我找你,我只想知道,建康城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没有?”叶青喝了一口茶,并未觉得这茶叶能够配得上这豪奢的府邸,跟主人的身份。

    当然,叶青此时并不知道,整座府邸里,其实就陶潜跟门房两个人,而之所以陶潜会花光所有积蓄,把自己打扮的人模狗样儿,如同一个富家员外的样子,其实都是表象、也是陶潜的理想。

    如今的陶潜,已经穷的叮当响了,唯独只有这个府邸给他撑着门面,撑着他一辈子想要住大宅院的梦想。

    “不知道……叶统领指的是军、还是政?若是军的话,我倒是这些时日听到一些传言,当然啊,这些都不一定是真的,而且吧,也不能……我如今已经跟皇城司毫无关系,你我又是素不相识,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帮你对不对?”陶潜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行,没问题,只要有条件,怎么都好说。这样吧,到了那一天的话,皇城司放你一马如何?”叶青食指不由得开始敲打着桌面道。

    “什么意思?”陶潜敏锐的发现了叶青那下意识的敲桌面的举动,一头雾水的问道。

    “你觉得太上皇百年之时,还会留着你们这些残余吗?怕是会一块儿带走吧?要不然怎么我一接手皇城司,头一件事儿就是前往扬州,去找陶刀呢。”叶青半真半假的说道。

    “唬我?你叶统领前往扬州的事情,目的可是泗州啊,扬州一事儿,不过是顺手而已。”陶潜一副看穿叶青虚张声势的样子,自信的笑道。

    “太上皇最喜欢的不就是干顺手的事情吗?皇城司的传统,如何能丢?”叶青的笑容看起来此刻更像是威胁。

    陶潜脸上的玩世不恭,或者说是那副掩人耳目、麻痹敌人的面容渐渐在叶青的仿佛带着威胁的笑容里消失,而后换上了一副认真的面孔。

    “踏入皇城司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有好结局,老夫如此,叶统领怕是也难逃此结局不是?”陶潜神色认真道。

    “不错,没有人是傻子,在踏入皇城司之前,每个人都想到了自己以后不会善终,但……那又如何,跟眼下该是没关系吧?”叶青的手指不知何时停止了敲击桌面。

    陶潜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静静的盯着叶青看了许久,缓缓叹口气沉重道:“老夫虽然不知道朝廷在元日之前,突然差遣皇城司你叶统领来此的目的,但这种突袭在临安,并不会有多大的效果。”

    “我想先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叶青自信的笑着道。

    “军中之事儿……。”

    “军中之事儿就不必劳烦先生了,地方官吏的事情我很感兴趣。因为军中之事儿,说到底,翻不起多大的浪花儿,说不准还不如秦淮河里的画舫掀起的浪花儿大呢,先生你说对吧?”叶青一副对军中之事儿成竹在胸的样子。

    武判比他早到建康,何况,武判跟他同是出自神劲军,虽然他是一个冒牌神劲军出身的,但这并不影响武判在到达建康之后,能够很快探到关于安抚使以及军中统领的一些秘事。

    林光巢虽然来得早,但是他回临安回得也早,何况他什么消息都没有带回来,等于是白白跑了一趟。

    如今林光巢跟武判俱在建康,但建康的官场,就像那浑浊的长江水一样,让人根本看不清楚,其中的虚虚实实跟各种权利斗争的脉络来。

    所以叶青在赶往建康的半路上,便已经想好了计划,自己不露面,甚至是把皇城司都交给赵乞儿来率领,哪怕是让武判由暗转明,他也不想过早的暴露他自己已经到达建康的事情。

    当然,他不想暴露,不代表建康官场上的那些大佬,就不会知道他来到了建康。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叶青很想站在局外看看,建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一向懒政的朝廷,在元日快要来临之际,突然就要剑指建康。

    “以如今皇城司的实力,老夫怕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皱起眉头的陶潜,跟刚才玩世不恭的陶潜判若两人,喃喃道:“看在你我都乃是皇城司的份儿上,你又跟陶刀相识,还把其他人的文书都交给你的份儿上,老夫劝你一句,走个过场,回去之后挨顿训斥也好过趟这一趟浑水,因为……会得罪人、会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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