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国王踏入闵迪思厅时,泰尔斯艰难地呼吸着。
    他的膝盖拄在闵迪思厅的地毯上,感受阵阵凉意。
    许多脚步声从前方传来,一者稳步当先,余者窸窣影从。
    泰尔斯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第一次发现它们是如此刺耳。
    “起身吧,诸位。”熟悉的嗓音传来,厚重如昔。
    “这是宴会,而非御前会议——那帮老头子已经足够烦人了。”
    没有人敢接话。
    有那么一瞬间,星湖公爵仿佛回到了六年前,自己懵懵懂懂初到闵迪思厅的时候。
    那时,凯瑟尔王与他初次相见,凝重的氛围仿佛要压裂地砖,逼得当时的小乞儿浑身难受,哑口难言。
    泰尔斯紧紧盯着地毯——那下面应该没有铁刺——的样式,公爵苦涩地发现,经过六年的历练和打磨,当同样的场景再现,他所经受的那股沉重感非但丝毫未减,反而犹有过之。
    努恩王,查曼王,所有让他忌惮不已的大敌们,没有一人能给他这样的感受。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泰尔斯依旧低着头。
    无论是来宾还是侍从,卫队还是仆人,人们纷纷低声行礼,谒见声不绝于耳。
    却丝毫没有让泰尔斯的神经松弛下来。
    终于,那双古朴却名贵的靴子在他的面前停下。
    星辰之杖的杖底点在地毯上,若立地生根。
    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后,一只手掌出现在泰尔斯的面前。
    那上面,标志着王权的古铜色戒指微微闪耀。
    泰尔斯晃神了一瞬,仿佛看到当年的国是会议,当铁腕王踏入群星之厅,王国的封臣们屈膝行礼,亲吻他手上的戒指,以示忠诚。
    星湖公爵深吸一口气,他脱下手套握住那只手掌,准备按照礼节,亲吻国王的戒指。
    但出乎泰尔斯意料的是,国王却在下一刻反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泰尔斯一惊之下抬起头,却只看见一对深邃的幽蓝眼眸,正冷冷逼视着他。
    “当你在北方,”凯瑟尔王缓缓开口,语气寻常,内容却重如万钧:“面对努恩王,面对新王,面对整个埃克斯特时……”
    “你屈膝了吗?”
    泰尔斯内心一震。
    他与那双深不见底的幽蓝眸子对视一秒,感受到内里隐藏的坚毅与厚重,咽了咽喉咙:
    “没有。”
    少年颇有些艰难地加上称谓:
    “陛下。”
    下一秒,泰尔斯只觉手上一重,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从地上拽了起来!
    “那就别有坏习惯。”
    凯瑟尔冷冷道,威严的空气仿佛要结成冰水,沿墙流下。
    泰尔斯甚至没有时间去反应和思索。
    “身为一个璨星,”国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继承人:“纵然双腿尽废。”
    “亦绝不屈膝。”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闪即逝的议论,旋即归于寂静。
    “尤其是在……”
    铁腕王缓缓缓缓松手,他望向旋梯之上的星辰三王像,停了一秒,又望向头顶的吊灯与厅内的装潢,个中情绪无人能知:
    “这里。”
    习惯了常伴对方身周的低气压,泰尔斯有些吃惊。
    他没有让我下跪,也不让我吻手。
    以往那个气势深沉,步伐厚重的至高国王。
    今天这是……
    屈膝行礼的人们依旧垂首,不知心中所想。
    泰尔斯探究地盯着他的父亲,但还是顺从地回答:
    “是。”
    他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心有灵犀地加上一句:
    “父亲。”
    凯瑟尔王紧紧地盯着他,未置可否,只是重新握上权杖。
    国王与王子的互动仿佛一道指令,周围的人们这才纷纷起身,围绕着国王的到来,各行其职。
    随侍在凯瑟尔王身侧的王室卫队指挥官,艾德里安勋爵带着淡淡的微笑向泰尔斯行礼,然后与马略斯悄声交流着什么。
    泰尔斯还在兀自思索,而凯瑟尔王未做停留也不曾寒暄,直接掠过他向前走去。
    仿佛刚刚的事情,只是王室家庭里的小插曲。
    直到国王再次停下脚步,面向厅中唯一不肯下跪行礼,更不假辞色的人。
    只见瓦尔·亚伦德如一根刺眼的立柱,牢牢扎在闵迪思厅的地面,他冷冷看着旧友,不吭不响。
    泰尔斯嗅到了那股淡淡的紧张感。
    凯瑟尔王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凝视着公爵,眼神在对方手上的镣铐转了个来回。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一瞬间,他们的对视里蕴藏了太多的东西。
    两人默契的沉默,倒是让周围的侍从们焦急又尴尬。
    直到一道温和而愉悦的女性嗓音打破了沉默。
    “难以置信——这是小泰尔斯?”
    泰尔斯缓缓转身,面向随着国王而来,被诸多女眷们簇拥着的另一位女士。
    他不由得心头一紧。
    那位女士礼服华贵,姿态优雅却不缺活泼,打量泰尔斯的眼神充满了惊喜:
    “转眼这么多年了,瞧瞧你的个头儿……你还记得我吗?”
    泰尔斯看向这位女士的身后:姬妮身着标准的女官礼服,表情沉稳,对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少年面露微笑,带着复杂而微妙的心情握住他继母的手,俯身行礼:
    “尊贵的王后陛下,您风采依旧。”
    柯雅王后眼中一亮,一边打量着泰尔斯,一边开心地回头,对女眷中的一人道:
    “看,伊丽丝,他第一眼就认得我,要知道他那时才那么小一点……”
    王后容光焕发,笑容甜美,谈吐流畅,自然亲切,让初见之人心生好感。
    如果泰尔斯不是六年前就见过她的话。
    “当然,”随王后而来的女眷中,另一位长相清秀的女士同样向泰尔斯看来:
    “泰尔斯王子素以聪慧著称。”
    这位女士身着深色礼服,戴着天鹅绒的披肩,同样优雅,却多了一分恬静:
    “即便在北地。”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那片天鹅绒。
    柯雅拉住泰尔斯的手,上下打量他的同时又叹了一口气,她转向姬妮,现出懊恼之色:
    “噢,姬妮,你应该让我把孩子们带来的。也许莉迪亚是淘气了点儿,可至少该带上卢瑟,让他学学他的兄弟,学着怎么做好一个王子……”
    听见那两个名字,周围人们的微笑齐齐一滞。
    姬妮女官面现难色,她向那位天鹅绒女士打了个眼神,语气略带催促:
    “柯雅……”
    复兴宫里跟出来的仆人们早有默契,两位女仆不动声色地上前。
    但王后仍抓着泰尔斯打量,不肯放手,颇有些对继子爱不释手的意味:
    “要知道,他们俩毕竟是王室子女,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
    就在此时。
    “柯雅。”
    厚重的嗓音幽幽响起,像是城门铰链在收紧。
    下一瞬,柯雅王后兴致勃勃的话语倏然而止。
    她带着几分怯怯的表情转过头,看向国王的背影。
    凯瑟尔王默默地伸出手臂。
    王后对泰尔斯做了一个饱含歉意的眼神,便顺从地提步上前,挽住丈夫。
    “瓦尔,”柯雅看向站在国王对面的瓦尔公爵,眼前一亮,如故友相问般开口,仿佛没看见他手上的镣铐:
    “你还好吗?”
    原本紧盯着凯瑟尔王的北境公爵微微一动,他看向王后,眉心一聚一散。
    最后,瓦尔还是默默开口,语中不屑:
    “不能再好了。”
    亚伦德公爵话音落下,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去往宴会厅,无须指引,却轻车熟路。
    马略斯一个眼神,负责押送的格雷·帕特森与几名卫队成员紧紧跟上,警惕不消。
    “走吧,”凯瑟尔王凝视着少时玩伴的背影,语气略沉:
    “有人一定等急了。”
    国王迈开步伐,不必艾德里安卫队长吩咐,随侍陛下的王室卫队们便隐隐从侧面跟上,他们神色不变,姿态自然,及时到位却不显眼突兀。
    相比之下,哪怕同出一源,无论气度还是风姿,属于他的星湖卫队嘛……
    “究竟是我的错觉,”泰尔斯身后,D.D小心翼翼地看完了王室寒暄的场面,悄声对哥洛佛道:
    “还是闵迪思厅真的变冷了?”
    哥洛佛瞥了一眼对方额上的隐隐汗点,轻声回道:
    “不是错觉。”
    泰尔斯叹了口气。
    下一秒,他突觉左手一紧。
    “介意借我一条手臂吗?”
    泰尔斯惊讶地扭过头,那位肩披天鹅绒的女士浅笑着挽上他的手臂。
    “伊丽丝……姑姑。”
    泰尔斯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位六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先王养女,目光停留在她的肩头,只觉胸前的某个伤疤隐隐作痛。
    他违心地道:
    “披肩很漂亮。”
    伊丽丝笑得淡雅而清丽:
    “谢谢,而你也长大成人——是个男子汉了。”
    泰尔斯被姑姑挽着手臂,不由自主地跟上国王和王后的步伐,身侧随侍的人们齐齐跟上。
    “不必担心。”
    相比泰尔斯的僵硬,伊丽丝步伐从容,笑容得体:
    “你会慢慢习惯的。”
    慢慢习惯。
    习惯什么呢?
    泰尔斯心中叹息,是习惯他父亲自带的气氛杀手属性,还是习惯王都里错综复杂的贵族圈子?
    他们落后国王几个身位,在簇拥之下前往宴会厅。
    伊丽丝的声音突然清冷起来:
    “笑。”
    泰尔斯一愣。
    “若要作战,就全副武装。”
    伊丽丝依然向周围展示着她的亲切微笑,语气却突兀起来:
    “而这片战场上,笑容才是最好的铠甲。”
    泰尔斯眉心一动。
    有些耳熟。
    但还未等他想出答案,伊丽丝已经扭过头,看向不知不觉随在他们身侧的人。
    “未及恭喜,托蒙德,”伊丽丝温和地看着马略斯:
    “我很高兴,你成了卫队守望人,又成了泰尔斯的亲卫队长。”
    马略斯勋爵轻轻点头,面色未见波澜,语气平静如昔:
    “伊丽丝殿下。”
    反倒是伊丽丝打量了守望人一番后,颇有感慨。
    “你父亲会很骄傲的,”公主殿下叹息道: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你们家族重回七侍的行……”
    马略斯却突然提起嗓音,打断了伊丽丝:
    “请随陛下进去吧,公爵大人。”
    “这是你的欢迎宴会,你不会想错过的。”
    马略斯向泰尔斯点头示意,便加速向着艾德里安走去。
    泰尔斯不急不缓地跟着公主的步伐,若有所思:
    “您和我的亲卫队长,是旧识?”
    伊丽丝看着马略斯的背影,缓缓点头。
    “在没落之前,‘剃刀’马略斯在中央领的璨星七侍中举足轻重,权倾朝野,族谱里光是王室钦封的男爵头衔就有三个,堪与‘野马’巴尼家族分庭抗礼。”
    伊丽丝似有叹息:
    “先王在时,老马略斯子爵更曾为长子求娶康斯坦丝公主。”
    “剃刀”马略斯。
    王室麾下,举足轻重的璨星七侍。
    泰尔斯第一次知晓自己亲卫队长的姓氏意义,不由皱起眉头。
    “从哭闹上吊到离家出走,康斯坦丝大闹了一场,总之场面不好看,鸡飞狗跳……亲事未成,先王心中有愧,便打算退而取次,问我愿不愿意嫁过去。”
    泰尔斯微微一动。
    “您是说,”泰尔斯看看自己的姑姑,又看看马略斯的背影,惊讶道:
    “您和……他?”
    伊丽丝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那一瞬间,竟显得有些憔悴。
    泰尔斯好不容易才收回他的惊讶。
    这么说,托蒙德·马略斯,他最喜欢的亲卫队长,差点就变成了他的姑丈?
    泰尔斯心中留意,暗道回去之后要逼D.D把他上司的八卦史一股脑倒出来。
    “后来呢?”泰尔斯追问道。
    “后来,我答应了。”公主淡淡道:
    “但大概是心中不忿,也可能是觉得一位没有王室血缘的公主不符合他们的期待,老马略斯子爵拒绝了先王,转而向北境的亚伦德公爵求亲。”
    泰尔斯眨了眨眼。
    好嘛。
    养女低眉顺目,代替任性的亲女出嫁,却被男方果断拒绝。
    抛开这满满的古言宅斗风不谈……
    马略斯家族当年,到底是有威风啊?
    泰尔斯小心翼翼地瞥着姑姑的脸色,但发现后者依旧笑容和蔼,不时同两边的宾客们点头致意,丝毫不为曾经的屈辱伤心而烦忧。
    少年突然想起,伊丽丝的丈夫在六年前身死红坊街,而罪魁祸首恰恰是……
    泰尔斯看着他的姑姑,心中明白,她之后的婚姻也并不美满。
    想到这里,泰尔斯油然生出一股同情。
    “可马略斯今天已经不在七侍之列了,所以他们是……怎么没落的?”泰尔斯清了清嗓子,想说点让姑姑开心的事情。
    可伊丽丝摇了摇头,也不见喜色:
    “血色之年。”
    泰尔斯心中一凛。
    说到这里,伊丽丝不愿多言,岔开话题:
    “说起这个,泰尔斯,你在北地多年,有留意上哪家的好姑娘吗?”
    泰尔斯一顿。
    在北地多年的……
    “好姑娘?”
    “嗯,”伊丽丝笑着点头:
    “你从北地回来,王都可没少议论这事儿呢。”
    泰尔斯突然想起那个傻乎乎地猫在藏书室里,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
    以及很久之后,那位举着努恩王的指环,如幼狮咆哮般,在英雄厅里怒吼着喝令出兵的女大公。
    可是一念及她此刻正出征不顺、生死未卜,泰尔斯的心情就跌落到谷底。
    那姑娘……她会撑下去的吧?
    他随即打起精神。
    “当然,”泰尔斯抬起头,面不改色:
    “珍妮小姐漂亮活泼,开朗有趣,还特别亲近我,我最喜欢跟她结伴出游了。”
    伊丽丝公主的脚步霎时一顿。
    周围的人们也齐齐一静。
    “珍妮?”
    伊丽丝皱起眉头,重复一遍这个名字。
    特别亲近……
    结伴出游……
    还是个北地姑娘……
    多伊尔向哥洛佛投去一个先是惊讶、随后了然的邪恶眼神。
    不出意外地被后者无视。
    伊丽丝公主给了周围竖起耳朵的窃听者们一个警告的目光。
    “你不该正面回答,这会带来很多影响。”
    仆人、卫兵、宾客,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如蜂鸣般低低响起,又随着来回的脚步越传越远。
    这个消息的严重性毋庸质疑。
    他的姑姑紧了紧泰尔斯的手臂,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压低声音:
    “所以,是北地哪个家族的……珍妮?”
    与此同时,尽管被牢牢隔开,但周围的旁听者们齐齐向这边转过耳朵,浑然不顾王室卫队们不悦的喝令。
    但泰尔斯却提高音量,浑不在意,全然没有要隐藏自己北国风流史的意思:
    “不知道。”
    他大咧咧地道,引起周围的又一阵低低议论。
    “但是从她的体态、毛色、步伐、食量、排便,以及对精饲料、马房、马夫的挑剔程度来看,”泰尔斯回忆了一下尼寇莱的骑术课相马要领,诚恳地回答:
    “应该出身高贵。”
    他的姑姑愣了一秒钟。
    “毛色,马房……”
    伊丽丝眯起眼睛,慢慢反应过来:
    “珍妮……是一匹马?”
    泰尔斯扭过头,开怀一笑:
    “一匹好马。”
    下一刻,存心留意的人们齐齐发出失望的叹息,纷纷散去。
    泰尔斯满意地看着伊丽丝古怪的目光以及周围人败兴的表情。
    没错,珍妮是一匹好马……
    才怪咧。
    懂得自己半夜挣脱绳扣,偷溜出去吃其他马槽的夜料,闹得整个英灵宫紧张兮兮严缉小偷,直到被半夜偷鸡腿回来的埃达偶然撞见,才真相大白……
    在怀亚和罗尔夫面前凶恶霸道,在泰尔斯和尼寇莱面前则乖巧无辜,看见拿着马鞭马具的马夫则脾气恶劣,看见带着草料毛刷的马夫则亲切近人……
    珍妮大小姐全身上下,有哪处能跟“好”字扯上关系吗?
    (北地的某个马厩里,一匹体态优美的母马打了个喷嚏,她警惕地从马槽里抬起头,一个轻灵的后踢,将另一匹心有不甘的战马赶回角落,然后继续抢它的夜料吃)
    几秒后,伊丽丝释然一笑。
    “很好,纵然触及痛处,也泰然处之,幽默以对。”
    她凝视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
    “现在……”
    “你才算全副武装。”
    触及痛处……
    泰尔斯心中一紧。
    伊丽丝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点破,只是挽着他的手臂,继续前行。
    “真怀念啊,”伊丽丝饱含感情地把目光从星辰三王像上收回:
    “以前,你的小姑姑经常拉着我来这儿玩。”
    “小姑姑?”泰尔斯闻言微动。
    “康斯坦丝,她是个怎样的女孩?”
    两人沉默了一瞬。
    伊丽丝目光凄迷,看向回不去的昔日:
    “康斯坦丝,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姑娘,每次来这儿不是跳楼就是拆家,我只能装病躲过她的热情——以至于善解人意的米迪尔王兄还特地给我准备了一间专属‘病房’。”
    康斯坦丝,跳楼,拆家……
    泰尔斯想起璨星墓室里的那些骨灰石瓮,蹙起眉头。
    “她拒婚的时候,”伊丽丝扑哧一笑:
    “光是离家出走就有四次,还想带着我一起走,结果有两次是被萨克埃尔勋爵,一次是被姬妮抓回来的,最后一次甚至是米迪尔王兄亲自出马……而先王陛下既不忍心打她,也不敢打暗中帮她的埃达女士,就只能让萨克埃尔勋爵鞭打跟她串通合谋的凯瑟尔……”
    伊丽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看了看前方的国王,这才叹了口气,继续道:
    “现在想想,跟她一起离家出走,一起在街头挨饿的岁月,哎,其实也没那么糟。”
    泰尔斯听得有些痴了。
    “康斯坦丝听上去,”泰尔斯幽幽道:
    “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女孩儿。”
    “活泼可爱?”伊丽丝失声而笑:“你是没经历过她的恶作剧……”
    “包括给贺拉斯的甲胄背面涂上可爱猫咪,整个军营都看到了,愣是没人敢开口,还是一个俘虏提醒的他……”
    “因为怕三哥找不到老婆,就用班克罗夫特的名义,给她看好的所有未来嫂子递情书,安排约会……”
    “觉得海曼太臭美,她就在他感冒闻不到味的时候,把他的香水偷换成狗尿……”
    “对成人床事感兴趣,就偷偷跟着凯瑟尔去红坊街,听他的墙角,中途还从床底冒出来问他感想……”
    听得泰尔斯也不禁开怀而笑。
    “能管教她的人只有米迪尔王兄,”伊丽丝无奈摇头:
    “但纵使如此,康斯坦丝有一次还是奸计得逞,成功给米迪尔的轮椅涂了延时发作的辣椒水,结果他居然跟没事人一样,面不改色地参加了整整一天的御前会议……”
    泰尔斯本来还在发笑,但他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一愣。
    “伊丽丝姑姑,你刚刚说……”
    泰尔斯皱起眉头,轻声开口:“米迪尔的……轮椅?”
    两人间的气氛微微一沉。
    几秒后,伊丽丝眉头轻蹙:
    “你不知道吗?”
    泰尔斯眯起眼睛。
    “也是,”伊丽丝缓缓叹息:
    “本就是陈年往事,又事涉逝者,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星湖公爵下意识地扭头,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闵迪思厅里的所有阶梯都做了一段比例不小的滑坡。
    似乎……并不仅仅是装饰?
    “而且……”
    伊丽丝幽幽开口,目光凝聚在虚空中,这一刻的她仿佛隔断了外界的嘈杂,沉浸在过往中。
    “虽然他的笑容永远是最温和的,看护、宽容、关心着每一个人,虽然他的肩膀也永远是最坚韧的,支撑、支持、庇佑着每一个人。”
    “但纵然他是如此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却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地……”
    “理解他的痛苦。”
    泰尔斯回过头,惊异地看着她。
    “没错。”
    “米迪尔王兄年轻的时候,一次出行,遭逢意外,”只见伊丽丝幽幽地道:
    “自那时起,他便双腿有疾,不良于行。”
    “终生与轮椅为伴。”
    什么?
    泰尔斯怔住了。
    米迪尔·璨星。
    闵迪思厅的前主人。
    至高王座曾经的继承人,人人称道的贤明王子。
    居然是位……
    轮椅上的王储?
    泰尔斯突然想起了方才,凯瑟尔将自己从地上拽起来的那一幕。
    以及他冰冷的话语。
    【身为一个璨星,纵然双腿尽废……】
    【亦绝不屈膝。】
    【尤其是在……】
    【这里。】
    下一秒,没有任何停顿,他们跟随在国王和王后的身后,步入宴会厅。
    迎来人潮涌动,山呼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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