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陛下不是您的敌人!”
    宫廊中,基尔伯特大惊失色。
    “他是你的父亲!您不能与他为敌!你更不能……”
    泰尔斯微笑哼声:
    “不能吗?”
    基尔伯特收敛惊容,竭力冷静下来:
    “听着,殿下,我确实一直期待您,信任您,效忠您,但我的本意绝非如此!”
    “那还能是什么?”
    泰尔斯讽刺道:
    “让我做王子,是为了在闵迪思厅做个吉祥物吗?”
    基尔伯特皱紧眉头,越发焦急:
    “不,殿下,您应该是所有人都期待的未来,所有人!而你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一切本该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但泰尔斯只是默默地望着对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难道现在这一切,不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吗?
    老师?
    “您是王位的继承人,我当然理解您觉得窒息压抑,对现状不满,可那至少也该等到,等到……”
    “等到我顺利加冕的那天?”泰尔斯淡淡道。
    基尔伯特犹豫一瞬,咬牙点头:
    “当然,到了那时,我会全力辅佐您的,无论那有多难,无论需要牺牲多少,我发誓!”
    “我,梭铎,裘可,康尼,居伊,还有王国的许多有识之士,我们都会帮你的,但在那之前——”
    “帮我?”
    泰尔斯冷冷打断他:
    “就像你过去那样‘帮我’?”
    基尔伯特顿了一下。
    只见泰尔斯举起右手,缓慢但不容置疑地推开基尔伯特的手掌:
    “六年前,我拜托你去搜寻我在下城区的‘朋友’们。”
    “我请你帮忙找到他们,拯救他们,帮助……我。”
    基尔伯特一怔,黯然道:
    “殿下,我,此事我有负所托,难辞其咎……”
    “我刚刚从王国秘科回来。”泰尔斯话语淡然:
    “你知道吗,我发现他们其实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因为讨厌我就拒绝帮我,事实上,秘科对于搜寻我的儿时玩伴可上心了。”
    基尔伯特面色微变。
    “殿下,秘科与您向来关系不睦,他们之所以如此热心……”
    但泰尔斯打断了他,自顾自道:
    “而他们还告诉我:这几年里,基尔伯特,你动用自己的人脉和面子找到总守备官,调动市政厅和警戒厅,集合警戒官和税务官队伍,对下城区和西环区发动了好几次的大规模清理扫荡——就为了帮我找人。”
    少年认真地看着老师的双眼:
    “我很感激,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一怔,不知如何回话。
    “直到秘科告诉了我更多。”
    泰尔斯面无表情:
    “几年来,市政厅和警戒厅就这样高调出击,直接下场,插手黑街兄弟会和血瓶帮不死不休的狗咬狗。”
    “他们赶走流浪汉,驱散乞丐,让无权无势的底层人倒尽大霉。他们清查摊贩,关停店铺,让老实本分的可怜人生计无着。他们搜捕小偷小摸,勒索地方团伙,却让真正该死的人渣逃之夭夭。他们抓出几个黑恶典型,充当政绩安抚人心,却对更多更重的压迫剥削视而不见。他们草率行动,轰轰烈烈,却恰好让躲在阴沟角落里的势力化整为零。”
    泰尔斯仔仔细细地盯着对方:
    “他们粗暴又冷酷,高傲又自矜,就像拿铁犁扫地,在乎的是动静而非整洁。”
    “而他们离开之后,本就混乱的下城区唯有更加糟烂。”
    基尔伯特闻言,犹豫再三:
    “殿下,我,我不知道,我很抱歉,如果我早知道总守备官他们……”
    可泰尔斯不容他说完:
    “最重要的是。”
    “他们的行动,几乎是不可挽回地破坏了一切线索,”王子抬高音量:
    “从废屋到红坊街,所有人、物、地、事面目全非,现在再想要循着线索找到当年的那些乞儿……”
    “几乎不可能。”
    泰尔斯仔细打量着基尔伯特的反应:
    “就像是,就像是有人刻意如此。”
    “只为阻止我——找到他们。”
    那一刻,外交大臣遽然变色!
    “是这样吗,”阴暗的宫廊里,少年轻声道:“基尔伯特?当你托请警戒厅的时候?”
    “秘科告诉我的,是真相吗?”
    外交大臣没有回答。
    空气里,唯有基尔伯特沉稳的呼吸声。
    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泰尔斯摇了摇头,继续开口。
    “六年前,当我请你找到他们,你告诉我不可以,因为‘这是为了保密’。”
    “我在国是会议上成为了王子,你还是告诉我不行,“为了他们的安全”。”
    “再到我去北地,你写信说正在着手但进度缓慢,‘不能让有心人注意到’。”
    “直到我归国,你在告诉我没找到的同时,又劝告我别找了,因为——‘你回不去了’。”
    泰尔斯平静地面对着自己的老师,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没有回答。
    回答他的仍然是令人难堪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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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尔斯抬起头,轻笑一声。
    “秘科说,六年了,你还是没能找到他们。”
    “因为你根本就不想找到。”
    泰尔斯轻声道:
    “或者说,是秘科在说谎?”
    但基尔伯特只是深深低着头,不辨表情。
    这一回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算了,基尔伯特,无论秘科是不是说了谎,说了多少谎,”少年转过头,恍惚地道:“都不重要了,不再重要了。”
    就在此时,基尔伯特突然开口:
    “秘科什么都没告诉您,对吧?”
    “您只是为了试探我的反应,就像您试探鸢尾花公爵。”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星辰的狡狐。
    “对。”
    泰尔斯目光落寞。
    “秘科忌惮我,什么都没跟我说。”
    “我所知道的,都是我经由下城区和西环区的故地重游和所见所闻,推断得来的。”
    基尔伯特闭上了眼睛。
    走廊里,泰尔斯和基尔伯特都没有说话,两人只是默契地错开眼神,看向别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基尔伯特终于开口了。
    “对不起。”
    他的语气疲惫不已,内容亦然:
    “但您不能找到他们。”
    带着痛苦与释然,泰尔斯长叹出一口气。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你知道,我曾经试着说服自己,基尔伯特。”
    泰尔斯面向走廊里的黑暗,语气平常,甚至很温和友善,就像故友聊天。
    “真的,我试过了,我努力说服自己:基尔伯特·卡索虽然号称狡狐,但他毕竟身居高位,他不懂下城区的门道,他不知道,他不会故意毁掉线索,不会刻意阻止我寻人,所以才用了这世上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而他是我的老师,是这世上我最相信的人之一,我不应也不能怀疑他。”
    “我对自己说,只要你告诉我,你没那么做过,我就会相信的。”
    泰尔斯双眼无神:
    “我试过了,真的,我试过了。”
    基尔伯特闻言抬起头来,艰难开口:
    “殿下,我,我……”
    “为什么?”
    基尔伯特沉默了一阵,这才憔悴地道:
    “血色之年里,陛下仓促加冕,群敌环伺,王座不稳。复兴宫不得不行奇诡之道,重典戡乱。”
    “莫拉特·汉森又是先王多年密友,资历深厚,王国秘科方才备受信重,得以专事独断,法外横行。”
    “这样做甫初是很有效,简单粗暴,利落直接。但久而久之,它纵容了陛下的冒进之风,模糊了秘科的职权界限。”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们现在有陛下支持,可一旦您继位加冕呢?”
    “可想而知,为求权势不减,秘科的干吏们一定会想方设法,不惜代价抓住能制约您的手段,而您的过去与出身就是最受诟病的弱点,您的旧日相识正是秘科求之不得的把柄。”
    “但您又是星辰王国的未来,是革新朝政的希望。我不能让黑先知或者任何不怀好意的人物,钳制您哪怕一分一毫。”
    基尔伯特看向泰尔斯,眼神灰暗:
    “所以你不能找到他们,不能。”
    “哪怕是抢在秘科之前找到也不行。您的……他们的线索,应该被永久埋葬,无人知晓。”
    外交大臣的话音落下。
    走廊里,就连不灭灯黯淡了许多。
    “所以,基尔伯特,你欺骗了我。”
    泰尔斯恍惚道:
    “从一开始。”
    那一瞬,基尔伯特面色煞白。
    但泰尔斯还是对他露出一个慰藉的微笑。
    “没关系的,基尔伯特,我明白的,”泰尔斯疲惫地道:
    “只是现在,你感受到了吗,这个罗网的重量和厚度。”
    “你对它下意识的服从,它对你无声息的掌控,包括它对我的影响和我对它的警惕,都要远远排在——我们的真诚之前。”
    基尔伯特面露苦涩,咽了一下喉咙。
    泰尔斯痴痴地望着走廊里的阴影:
    “就像学生面对老师,员工面对老板,妻子面对丈夫,臣子面对国王,如果从一开始就站在不平等的天平上,待在不干净的水域里,那主宰他们关系的,就绝不仅仅是彼此。”
    “当我们笼罩在既定的权力结构里的时候,基尔伯特,当你不得不竭尽全力,才不被偏歧的天平摔下去的时候,当你遍身束缚千钧压顶的时候,当你的选择只剩下‘要么适应要么毁灭’的时候。”
    “在你自己意识到之前,你就彻底失去了自由选择的权利。”
    “除非你拒绝它,跳出它,超越它。”
    “战胜它。”
    基尔伯特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殿下,我不明白!”
    基尔伯特的声音很低,近乎下意识的喃喃:
    “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为了,为了——”
    “为了我好?”
    泰尔斯温和地接过话头。
    外交大臣没有回答。
    泰尔斯笑着呼出一口气。
    “基尔伯特,你有没有想过,虽然身系父子,但怀亚为什么总不愿提起你?”
    听见儿子的名字,基尔伯特微微一颤。
    “我没问过他具体的缘由。但我想我知道更深层的原因。”
    泰尔斯渐渐出神,思绪飘往北国:
    “也许你知道,基尔伯特,我在埃克斯特有一个朋友,或者说,我自以为的朋友。”
    “当她遇到困难的时候,我整日整夜地为她发愁,担忧,考量。”
    说到这里,泰尔斯噗嗤一笑:
    “我真是个笨蛋,总以为她依靠我,需要我,总以为自己是在保护她,帮助她,总以为我是在……”
    泰尔斯的笑容渐渐消失:
    “为了她好。”
    “但是我错了。”
    “因为那不是她想要的。”
    想起那熟悉的面容,泰尔斯深深闭眼:
    “而我也从未把她当作平等相待的朋友,顶多只是一个‘需要我的人’。”
    基尔伯特怔怔地看着他,开始颤抖。
    “基尔伯特,从我们认识以来,你苦心孤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我变成一个好国王,为此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豁出一切帮助我维护我,我很感激,但……”
    泰尔斯睁开眼睛,目光清明:
    “但我不是你所寻找的那类贤明君主,基尔伯特。”
    “就像我父亲也不是。”
    基尔伯特狠狠一晃。
    “你不能在心里给每一个人都订做一个模具,然后利用你的一切手段去影响引导他们——而你丝毫不觉异常,甚至还引以为豪,觉得那就是‘为了他们好’——只为把他们严丝合缝安进那个模具。”
    “因为我也好,怀亚也好,甚至还有我父亲,甚至你自己,基尔伯特,我们都不是为模具而生的人。”
    泰尔斯温和地道:
    “这就是为什么,我永远也变不成他。”
    “不管你如何教导我在穿衣风格、在学识体系乃至行为风格上贴近他,我也永远不会变成下一个……”
    “米迪尔王子。”
    “无论他是多好的模具。”
    基尔伯特闻言浑身剧震,失声道:
    “殿下,我……”
    但泰尔斯只是友善地笑了笑,一如既往。
    “你是个好老师,基尔伯特,真的。你对待学生一丝不苟不计付出,倾囊相授有问必答,考量周到体贴入微——你真的很好,好到我甚至找不出丝毫瑕疵。”
    “可直到遇上老乌鸦,遇到那位摇头晃脑神神叨叨,上课时总靠‘你说呢’三个词来混薪水的希克瑟老师,我才明白过来。”
    泰尔斯向前一步,直视基尔伯特通红湿润的双目:
    “你最大的问题,基尔伯特,就是你太好了。”
    “好到学生可以全然依靠你需要你,好到你甚至没有给学生留下一丝一毫‘不好’的余地。”
    基尔伯特张口欲言,却嘴唇发颤,只能迎来两行热泪。
    “但事实证明,我的那位朋友,就算没有我‘为她好’,她也能活得很好。”
    “甚至更好。”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露出笑容:
    “我为她高兴。”
    下一秒,泰尔斯毫不犹豫张开双臂,揽住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基尔伯特。
    “而我希望,你也能为我高兴,基尔伯特。”
    泰尔斯贴着对方的耳朵,颤声道:
    “我的朋友。”
    外交大臣在他怀里生生一颤。
    泰尔斯突然发现,衣装光鲜下的基尔伯特,是如此消瘦。
    但下一刻,少年就收敛情感,把眼眶里的湿润逼回去,咬牙道:
    “顺便一句,卡索伯爵。”
    “我不喜欢你的课程表。”
    泰尔斯松开呆呆看着他的基尔伯特,嘴角上扬:
    “它,太满了。”
    话音落下,泰尔斯抬手及胸,恭恭敬敬,礼节完备地向基尔伯特鞠了一个躬。
    正如六年前,基尔伯特向他行礼。
    下一秒,他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抑制住颤抖,直起腰背,拔起脚步,转身离去。
    不敢再看对方一眼。
    啪嗒。
    身后传来手杖落地的声音。
    泰尔斯心中一痛。
    但他还是维持着最完美的笑容,迈出步伐,踏进走廊里未知的黑暗。
    宫廷深邃,灯火幽幽。
    但心不在焉的泰尔斯才走了没多远,就在转角迎面撞上一个熟人。
    “哦,抱歉,殿下,”宫廷总管,曾经教训泰尔斯不要浪费王室财产的昆廷男爵揉搓着自己的额头:
    “我,我没看见您,不是有意的。”
    泰尔斯也痛苦地按着下巴。
    “没关系,只是意外。”
    但他很高兴,此时此刻有人可以说说话。
    哪怕是废话。
    “男爵大人。”
    泰尔斯挤出笑容:
    “我听艾德里安队长说,您身体不适?”
    “哦,没啥,我以前也经常装病躲活儿来着。”昆廷扯了扯自己精致的袖口,擦了擦一个封皮皲裂的笔记本,毫不在意:“不耽误事儿。”
    “抱歉让您受累了。”
    王子沉闷地道歉:“无论是宴会上的玻璃酒杯,还是今天……”
    但昆廷总管摆摆手打断了他。
    “您知道,其实酒杯不是问题。”
    “反正它们也不贵——额,对不起,我是说,它们很昂贵,但是仍然有很多工坊、商人都上赶着送钱倒贴,只为了王室和复兴宫能用上他们生产的酒杯。”
    昆廷叹了口气:
    “而且我早就想换那批玻璃杯了,脆弱易碎,总给小的们慢吞吞的借口,现在我只希望金属和厚木杯能给力点。”
    泰尔斯笑了笑,点头示意,准备离开。
    “只是……为什么?”
    泰尔斯闻言一顿。
    只见昆廷男爵深邃地看着他:
    “殿下,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北地人喝酒,就一定要摔酒杯呢?”
    摔酒杯。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尽管在那儿待了六年,但我也很奇怪。”
    昆廷男爵有意无意地道:
    “发力、投掷、砸损、冲撞、破裂、粉碎,然而这能证明展现什么?奢靡?强横?豪爽?凶狠?权力欲?阳刚之气?”
    昆廷盯着他,语气突然软化:
    “您知道,就用从历史上传下来的,祖父辈、父辈都用过的,珍稀名贵意义非凡的杯子,大家满怀感激,安安心心地喝杯酒,皆大欢喜,这不好么?”
    泰尔斯又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
    “但是,如果我不在闵迪思厅里摔碎它。”
    泰尔斯抬起头,虚弱一笑:
    “复兴宫就不会换新酒杯了,对吧?”
    昆廷注视着他,沉思了一会儿。
    “新一批的酒杯,未必比旧的好。”
    “也许,”泰尔斯心情复杂:
    “但你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呢,”昆廷男爵极快地回答:
    “如果我已经见过了呢?”
    泰尔斯看向他。
    “也许您难以想象,殿下,”男爵叹了口气,摩挲了一下腋下那个皲裂的旧笔记本:
    “但我可是在这儿工作超过三十年了。”
    “当我还是个小屁孩时,就拿着纸笔跟在我父亲身后,记事记账,为每一位璨星解决衣食住行。”
    宫廷总管出神道:
    “每一位。”
    每一位……璨星。
    泰尔斯没有说话。
    男爵回过神来,看向泰尔斯,目光里藏着说不出的感慨:
    “所以,每一批酒杯,我都见过了。”
    “每一批。”
    泰尔斯沉默几秒,点了点头:
    “您真幸运。”
    昆廷自嘲地笑笑,不置可否。
    下一秒,王子对总管露出笑容:
    “但我记得,希克瑟——基尔伯特的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话。”
    “太阳底下,每一件都是新鲜事。”
    听了这话,昆廷男爵沉默了好一阵,这才叹出一口气。
    “您知道的吧,就算璨星王室富可敌国,”他望着泰尔斯,眼里不无忧虑:
    “打碎的那批酒杯,您还是要付账的。”
    付账。
    泰尔斯抿了抿嘴唇。
    “是。”
    “理当如此。”
    两人都沉默下来。
    “或者给您记个账,殿下?”
    昆廷打破沉默,拍了拍笔记本,语气里带着些许希冀:
    “您知道,也许等您长大了,加冕之后,债主们就会给您……免单的?”
    免单。
    泰尔斯抬头,继续望向远处灯火底下的黑暗。
    “谢谢您,男爵大人,但不必了。”
    泰尔斯幽幽开口,略略出神:
    “我还是要付账的。”
    “或早。”
    “或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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