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小声一叫,捂住了脑袋。

    隐奕手中掂着石子,做口型道,“下,来。”

    我转身往下跳,正正被他接了个满怀,他的眸子忽闪红光,转脸却又自如地笑着,稳稳将我放下,“这下信了吧……要不要现在就去扒了他的皮?”

    “心情不好,要去你去吧。”我惰拉着脑袋,心口一痛,竟有些水气涌上了眼角。

    “那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幕了……”

    “嗯?”我侧头,又见到了初遇时眸子通红的他,微微启齿,“你……你怎么了,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每次见你担心的模样,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你别吓我,方才不是好好的吗?我又不沉……你为何……”

    “傻瓜,与你沉不沉有何关系。”他勉强地笑了一声,“我是老毛病了,回去歇歇便好……剩下的日子,不能陪你了。”

    “噢。谁让你陪啊,臭美什么……”

    “唉!我是可惜,不能看到你扒他皮的场面,一定很残暴,啧啧。”隐奕眸子又是一红,深深喘着气,有些费力地定了定神。

    “身子不舒服还有空打趣我,你真……”

    话未说完,就被那厮大力圈在了怀里,我正欲推开,耳边却传来他淡淡吐息的声音。

    “有件事我骗了你。”

    我半张脸都埋在他的怀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你向来满口胡言,我被你骗得还少吗……”

    “我的心上人,她还喜欢吃那天的果子。”

    我呼吸一促,隐隐觉得有些不妙,闷在他怀里喔了一声。静了片刻,他握住我的肩,低头俯视下来,“你可想知道她的名字?”

    我被他盯得有些发怵,却着了魔似的没有推开,只慌乱地颤着眼珠,等待下文。

    “她叫顾盼。”

    这个答案,应该是在意料之中的,可当他说出这二字,我却还是慌了阵脚。

    “好,好巧。是个好名。”

    “是个好名?”隐奕用拇指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水渍,悠长一叹,带着淡淡涩味,“不打紧,你现在记忆全无,我不过在对牛弹琴……”

    待我缓过神来,立即向后退了退,可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胆子,竟再一次将我拽进了怀里。

    “你又想骂我放肆吗?”

    我沉住一口气,乌光流转眸中,皱眉道,“蛔虫!”

    语毕,我们二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渐渐的,听得见远处集市中卖酒卖物的声音;听得见怡红院中姑娘们揽客的声音;听得见小人儿同父母撒娇要糖串的声音。

    再往近拉些,便只能听到他淡淡的吐息声。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他松开了我,手臂一挥转身就走。

    “我在这里安了一个高高的草垛,你若是想去看他,便踩着这个去吧。”

    我随着他的步伐转头,果真多了一个爬墙的好去处。

    “今日失礼啦,再会——”

    什么记忆全无,忽然出现的草垛又是怎么回事,什么跟什么啊……

    我一头雾水,但还是深深地,目送了他远去的背影。

    隐奕走后,我开始孤身作战。为了壮胆,便在爬墙之前去买了一壶小酒,咕咚咕咚地饮了下去,既保证自己不醉,又可麻痹大脑让自己不那么伤心。

    玄衣同夜色融为一体,我东瞅西看,寻不得润玉的影子。

    唉,也是,好一会儿了,他也该回屋了……

    我苦着一张脸,揉了揉发烫的面颊,心中不甘,只好又向着他的屋子挪了挪。

    “谁!”

    真是人在屋顶坐,祸从天上来啊……

    两个不怎么称职的侍卫刚从外面买酒路过,见到好大一坨黑,心中起疑,从外侧追了来。

    我吧唧吧唧略带苦味的嘴,双腿一蹬迅速钻入了院内的大树中。好家伙,这树是长了多少年啊,枝干可真硬朗。

    耳边听到噼噼啪啪的脚步声,我深知是逃不掉了,扶了扶腰间的短刀,想着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就罢了。

    “是谁!”

    人在神经高度紧张之时,很容易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而我此刻,便被树下的呵斥声惊到了,一阵慌乱,脚下打滑,直直坠了下去。

    真惨,做鬼也要做个杀敌的烈鬼,怎能做个摔死的倒霉鬼呢!

    树叶纷飞,我压着嗓子没有喊出声,耳边风声呼呼一瞬而过,我只觉身下一软,再睁开眼时,却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瞳仁。

    “是你……”

    润玉打横将我坠落的身子抱住,我一时哑了嗓,本能地伸手将他的脖颈环住。指尖与他颈间一触,微暖。

    他的身子却被我冰得略略一颤。

    “把桌上搭着的披风盖上,快。”

    这命令的口气是从未听过的,我来不及惊讶,伸手一把将旁边石桌上的披风盖在了身上,顺便抽开了脑后束着的长发。

    “果然机灵。”他唇边勾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而后提高嗓音对追来的侍卫说:“刺客从那边的竹林中逃走了,吾毫发未损,不必追了。”

    “可是太子……”

    “你们是如何当值的,还不出去好好把守?”润玉沉声一喝,侧过头去凌厉地扫视他们,“还站着做什么,非要扫了我同茹依姑娘的兴致?”

    侍卫见到眼前亲密场景,红着脸怔了怔,慌忙低着头退出了院子。

    “你这个骗子……”我双手一松,推了一下他的肩,“放我下来。”

    润玉反而往上拢了一把,我的鼻翼恰好停在了他的颈边,衣衫轻软,微微扫动着我发烫的脸。

    “你饮酒了。”

    温柔的嗓音钻进我的思绪,热意漫上耳根,我的声音低了下去,“与你何干,你是个骗子……”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进到屋里,将我放了下来。

    “顾盼姑娘,我并非故意伤你……”

    不是故意就可以了吗?

    听了这话,我更加委屈,抬手一掌拍在了他的胸膛上,质问道,“你不是书生吗,不是要写戏本吗?”

    他低眉转身,将门合了起来,侧目道,“生在皇家,我也有很多无可奈何……”

    “你无可奈何?”我微微仰起头,抑住不争气的泪水,“好,你无可奈何。那我呢,我便活该活在你书写的戏本之中吗?”

    “不是的……”润玉几步走了过来,想执起我的手,却被我一把挥开。

    他盯着我腕上闪着微光的珠串,稳住了心神,柔声道,“你喝了酒,又吹了夜风,今日且先歇下,明早我同你好好解释,可好?”

    “走时一声不吭,连封书信也不留,现在却说要同我好好解释……”我心口阵阵作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口似的,突然哽咽起来。

    他忧心地再次凑过来,握住了我的胳膊,俯身道,“顾盼,我心里有你,那日走时太过匆忙,身边有人监视,我无法留下旁的。顾盼,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啊……”

    喜欢我。

    一霎的沉默过后,我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退,“喜欢我,还是利用我?”

    对面颦蹙看我,握紧手掌,肃然道,“我是利用了你,可是……”

    “润玉!”

    许是饮酒的缘故,我脸颊烧红一下靠在了墙边,仰着头长吁一口气,长发散乱在肩头,样子应该十分狼狈。

    “朝廷早看我们不顺眼了吧?你这当太子的……想立大功是吗?”

    我心中委屈,不由得瘪起嘴来强忍伤悲,“黑龙寨作恶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自我继位,一直行善恕罪,百姓皆知!如今朝廷想铲除我们……只要我在,休想。”

    “顾盼,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我这般委屈模样,他却用一副看小孩子的眼神看我,上前几步将我困在墙边,低声哄道,“此番回来,我便想着将此事禀报父皇了。你既心里有我,可愿听我解释?”

    吵架就吵架,干嘛离这么近。

    我闷哼一声,气突然就消了一大半,别开眼睛道,“我告诉你,从被骗开始,本寨主已经不喜欢你了。”

    “你不喜欢我,为何来看我?”

    沉住气,顾盼,你要沉住气。

    “来看你?哈,哈。”我干笑两声,扶了扶腰间的短刀,“我是来要当今太子的命。”

    夜风从侧窗中飕飕而入,润玉又凑近一分,替我挡了挡,“太子就在你面前,若你此刻下手,手起刀落,我必死无疑。”

    事实证明,吵架时跟女人讲道理,是毫无用处的。只有不断地诉说衷肠,不将她冷着,才是正确做法。

    我迅速瞟了他一眼,仍板着脸,就是不吭声。

    “若是不喜欢我,你怎会戴着这珠串。”他微微低下头来找我的眼睛,柔声道,“盼儿,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什么?盼儿?

    蹬鼻子上脸了还!

    “你住口!”

    “盼儿,你若当真不喜欢我,便将珠串摘下来还给我。如此,我们便一刀两断。”

    拉了我的手,亲了我的嘴,完事了让我将定情之物还你?

    “我不还。”

    眼前人轻轻一笑,将我松松搂入怀中。与隐奕不同,润玉的怀抱温和柔软,淡淡清香似从骨子中透出,恍惚了我的心神。

    “起初骗你也并非出自本心,盼儿,是我错了,从此我再也不会欺瞒于你……可好?”

    窗外风露凝霜,透来的三四分寒意也被他挡了个严实,我的眼眶中盈盈溢出了些水渍,不争气地依在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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