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楼中的夜,像是浓墨中的油彩,渲染在盛京千篇一律的小巷,更像是一首曲梢清扬的小调,勾得那些自诩风流男人们心驰神往。

    杨柳萦桥绿,玫瑰拂地红。绣衫金騕褭,花髻玉珑璁。

    软比杨柳,艳压玫瑰的姑娘在某个费心得来的恩客怀中展现自己的柔媚,适时地娇羞也是她们守住恩客的手段。

    墨钰第一次从正门进入春意楼,入眼便是一个浓妆的姑娘半露香肩与她的恩客缠吻在一起,旁边的景象也相差无几。

    “公子这边请。”

    春意楼的老鸨听闻他来找无相时神色无一丝变化,自然到墨钰以为自己早已是这春意楼的熟客。

    前方露肩的姑娘余光打量到了墨钰,眼底浮现出一抹惊艳之色,随即拢在肩膀旁边只是微露的衣裳又往下滑了滑,露出白腻的肌肤,恩客眼睛中的光更亮了,墨钰却是目不改色的走了过去,神色淡然,无一丝波动。

    那姑娘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她还只是春意楼中下等的姑娘,这等谪仙般的公子绝不是她所能沾染的。心中叹息一声,便将那注定痴妄的念头抛开,复又攀上了恩客的脖子,轻语娇嗔。

    老鸨自然也瞧见了这姑娘的所作所为和墨钰自始至终未变的脸色,微微一笑,原本被霜粉涂抹的艳丽面庞浮现出了一丝欣赏,刚刚的姑娘虽然在春意楼中的等位只是下等,但长相却是天生的妖艳,媚眼横波便为自己拢下了一波恩客,可墨钰从旁走来不曾分给过她半分的余光,单凭这份定力,就可以知晓此人不简单。

    “公子顺着扶梯走到最上层便是无相公子的房间,无相公子不喜旁人扰他清净,所以只能烦请公子您自己上去了。”春意楼的老鸨在扶梯旁站定,态度谦和的对着墨钰问道,“若是公子有什么需要下来找我便是。”

    “劳烦了。”

    墨钰抬脚向上走去,上次行走匆忙并未将这春意楼的布置瞧进眼里,如今才发现这春意楼的布置很是精致。

    扶梯蜿蜒,层叠而上,每一阶都铺着白色的软毯。春意楼一共分为四层,每一层的回廊布置的都不相同,拾阶而上,仿若由北至南,将盛乾的景色全部纳入了眼底。

    站在最顶层往下看,薄纱缭绕,香烟环生,更不见半个人影,彷如置身仙境。

    “吱呀。”门开了。

    “太子殿下请进。”凝霜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冷若冰霜,脸上全无半点笑意。

    “前日刚刚遭遇了刺客,没想到太子殿下还会独身一人出宫来这春意楼。”无相的语气略有些奇怪,却分不出是担忧、责备还是调侃。

    “听闻二皇子折了一个贴身的得力亲信,倒不知太子殿下的伤可是好些了?”无相坐在茶桌旁品着今年新上的雪尖茶,坐姿却是极其霸道,一只脚踏在临近的一个凳子上,另一条腿微微敞开支撑在地板,手肘拄在桌子上托着那张精致的脸,知道墨钰来找他,也只是淡淡可看了一眼,继续他的品茶。

    两句话路唇不对马嘴,偏偏墨钰领会了他话中的意思。

    “已经好了,多谢无相公子挂心。”

    “凝霜。”

    凝霜听到无相说出她的名字,毫不迟疑的走到了墨钰身旁,伸手指向里间。

    “不忙。”墨钰温声说道,“如今前来是想无相公子帮个忙。”

    “太子殿下客气了。”今天的无相格外的好说话,“但说无妨。若是能够帮到太子,已是在下的荣幸。”

    “墨钰此次前来是希望无相公子来帮我找人。”

    “什么人?”

    “能够解开‘绣生花’的人。”

    “太子殿下,我是商人,在商言商,若是我有幸寻到了能解开‘绣生花’的人,您能给我什么报酬?”

    说好的“荣幸”呢?凝霜闻言嫌弃的看了无相公子一眼。

    “任何我能给得起的。”

    “太子殿下是个痛快人,那就还是我上次的提议吧。”

    “无相公子说笑了,这件事墨钰做不到。”墨钰不曾想过无相会旧事重提,却也没以为他有几分真心。

    凝霜都感觉自家公子已经没脸丢了。却不曾想自家主子的脸皮比盛乾修建的用来防治呼耶酋的长城还要厚,只听他又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如今脸皮尚薄,那便等到你该婚配的时候我再来找你就是了。如今,这一次帮忙的条件我还不曾想好,你就先欠着吧。”

    “好。”墨钰并不多言,点头应了。

    两相对比之下,凝霜觉得自己想要换个主子了。

    “凝霜,你且跟着太子殿下去看看。”

    “是。”凝霜应下,转身又走到墨钰身旁,指了指里间,“走吧,我看一下你的伤愈合的怎么样。”

    墨钰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凝霜,听到无相与凝霜说的话,总觉得自己在顺着某一条旁人制定好的路线在走,然而喜笑脖颈处的芍药却等不得人,眼见着凝霜应下,墨钰只想要赶快回宫。

    早前在御书房外与昭阳王晟睿分开之后,墨钰便回到阳景宫。

    喜笑早已醒了,脖颈上的“绣生花”依旧是含苞待放的样子,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墨钰看到这里松了一口气。

    “主子,你回来了。”喜笑还是自出事以后第一次看到墨钰,积压在心中的委屈经过这些日子酝酿发酵变成了眼泪,含在微微泛红的眼眶中,摇摇欲坠,甚是可怜。

    墨钰在一旁看着,心里难受急了。原本的喜笑真的便如她的名字一般,欢喜欢笑,这十五年来喜笑一直是墨钰身边的开心果,墨钰从未见她这般伤心。

    “乖,太子哥哥在这,没有人能欺负喜笑了,谁都不行。”墨钰想起小时候每次喜笑总是喜欢叫自己“太子哥哥”,而喜笑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只要墨钰哄哄她,那笑容转瞬就能回到最天真单纯的状态。

    “太子哥哥。”这一次灵丹失效了,喜笑的眼泪也终于从眼眶中落了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又很重,它包裹着一条性命,足以让人的表达凝滞,“太子哥哥,暖荷就死在我的怀里。”

    喜笑的眼神失去焦距,眼睛中弥漫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真切。不一会,喜笑幽幽的声音传来:“太子哥哥,你有认真听过人或动物生命即将逝去的悲鸣吗?桀…啊…呀…没有一个拟声词试用。痛与不甘,掺杂着些许解脱,幽咽、细微,又或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的极致。那是耗尽生命,选择流于世上的最后的回声,控诉、留恋、无能为力。”

    墨钰做到她的旁边不没有想要打断的意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着她的诉说,他知道她在心里藏了太久的难过,如今她想要敞开心扉,这是墨钰最想要看到的。

    等到喜笑将她心中的郁结全部打开,墨钰的心才放了下去。

    可不等这心彻底归位,墨钰便发现喜笑脖颈处的芍药花开了。

    “老朽不敢妄言。喜笑姑娘的‘绣生花’是绣在颈侧,而颈侧是人体血管经脉最密集的地方,所以无法断言,如今虽无花开之势,但因桎梏了身体半数的血脉,花开至枯不过一瞬,只能说越快越好。”

    “花开至枯不过一瞬,越快越好”这句话在墨钰的脑海中盘旋着,容不得他有丝毫逃避。

    就在墨钰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庆平来了。

    “主子。”当时刚刚回宫墨钰便叫庆平去莫白那领了罚,可是二罪合一,莫白又不讲情面,这一番处罚下来,饶是这里有再好的金疮药这伤口也是好了在添新的,所以足足养了好几天,但人还是受了下来,“莫白说,主子您要是想要找到‘绣生花’这东西的破解方法,可以去问问无相公子。”

    “无相公子…”墨钰的唇齿咀嚼着这四个字,不知为何她自打与无相认识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切都被安排了,一切都在按照某个人的计划走,这种感觉让墨钰很不舒服,但是却没有办法,因为在他眼里在没有比喜笑的性命更重要的了。

    只是,就在墨钰为了那句“花开至枯不过一瞬,越快越好”的话而心惊胆战时,突然发现,喜笑脖颈上的芍药花停止盛开了。

    又等了一会,见那芍药花确实没再有盛开的趋势,墨钰彻底放下心来,嘱咐了庆平看着喜笑,自己便出宫来找无相公子了。

    凝霜见墨钰确实着急,也不废话,直接将一会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整理好装进一个木箱里。

    “凝霜,切记,进了宫之后不要乱动乱走,跟在太子身边,凡事都要多加小心,切不可意气用事,更不能我行我素,知道吗?”此时的无相像是一个看着妹妹即将要远行的哥哥,各种不放心,各种嘱咐。

    “要不…”无相公子将头转了过来,对着墨钰开口道,“不然,我和你们一起进宫好了。”

    “公子你就不要添乱了!后宫是不允许男子进入的。”不等墨钰开口,凝霜便已经开口拒绝了自家公子的提议。

    “这有何难?我换身女装不就可以了么!”

    “那你去换吧。”

    凝霜答应了下来,见墨钰想要说什么,立即使了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然后,在无相进入里间打算换女装只时,凝霜轻呼一声“跑”,随即拉着墨钰冲出了门,向下面跑去。

    只是拼命向下跑的两个人完全不知道,其实,无相进入里间后并没有换衣服,而是侧身躺到了床榻上合眼休息,长长的羽睫是不是轻颤一下,轻薄的唇角挑起一抹好看的笑意。

    不过,她们两个中或许有一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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