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笙画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了愣。

    银勺和麻藤作为角鹰的小队队长,对歼龙大队内部的事情还是知道得比较多的,至少知道歼龙的新任女指导员是个狠角色,所以常笙画这么一说,银勺就想试图挽救一下目前这个怪异的场面。

    常笙画忽然侧过头来,对银勺做了个“嘘”的动作。

    银勺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定住了,张了张嘴,好像被人按了静音键似的,说不出话来。

    周遭人议论纷纷,然而常笙画冷眼扫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噤声了。

    而歼龙大队这边从常笙画出现开始,就能闭嘴就闭嘴了,谁都没敢多说什么。

    常笙画很满意现在的安静场面,重新转过头来,看着那个叫做打糕的军人。

    打糕声厉内荏地道:“就算……就算长官你是心理方面的专家,那你也不能说我有病就有病吧!”

    常笙画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道:“你喜欢引人注目吗?”

    打糕愣了愣,“你在说什么……”

    常笙画接着道:“你很喜欢被人关注吧?”

    打糕的面色变得不太自然,“长官,能请你别乱说话么?”

    常笙画淡淡地道:“你排行第二,家里父母不太关心你,读书的时候成绩一般,中上水平,老师不怎么关注,身边的朋友不多,平时也没有什么太突出的表现?”

    打糕的表情都要僵了,“你……”

    “能进特战部队,应该让你很高兴吧,因为这证明了你的优秀,”常笙画的声音很平稳,“可是你很快就发现——原来特种兵里有那么多人才,你在选拔过程中脱颖而出,可是一进入角鹰,你就被埋没了,因为永远有人比你更出色。”

    打糕霎时间涨红了脸。

    “但是你很想靠近人群,变成万众注目的中心,你发现你在说一些八卦新鲜的东西时,大家都在盯着你,”常笙画的目光时刻不离他左右,“你很高兴,你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

    打糕不安地揪住了自己的衣摆,“别说了……”

    常笙画还真的停顿了一下,询问性地看着他,“我说错了吗?”

    在常笙画的注视下,打糕的嘴唇不由得一哆嗦,怎么都说不出否定的话。

    常笙画笑了笑,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你在传播八卦上面得到了重视,军营里又很闭塞,大家没什么娱乐活动,尤其是特战部队训练辛苦,闲聊的时候听听娱乐八卦,闲人轶事,心情也比较放松……”

    “你成为了大家眼里能说会道消息灵通的人,但是你很怕哪一天大家又不理你了,你就只好挖掘更多的消息,甚至夸大来说,在战友们大惊小怪的时候,你总觉得很兴奋,得到了一股满足感。”

    打糕的脸色已经从红润转为苍白。

    周边的士兵们都露出怪异的表情。

    常笙画突然看向小队长之一的麻藤,“关于歼龙大队全体有病的消息,你最开始是从哪里听到的?”

    她的态度其实挺自然的,说到“全体有病”的时候也没什么嘲讽或者是生气的意思,可是麻藤的脸色就是火辣辣的,因为他也讨论过这件事情,“我……我不太记得了。”

    常笙画并不介意他的含糊其辞,只是看向银勺。

    银勺下意识地看了打糕一眼。

    应该说大部分角鹰的队员都看了看他。

    其实队员们也不是在指责他,但是打糕就是觉得难堪得厉害。

    常笙画却没有揪着打糕不放,而是头也不回地道:“公主,你愿意说说你的心理问题吗?我们上次玩过类似的小游戏,互相倾诉自己的苦恼,放松点,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军人都会为你保守秘密。”

    “是!”齐葛出列,语气很坦然:“我一紧张就咬指甲,手指头都被咬出血了,战友们经常要盯着我让我别咬……我小时候经常被爸妈骂,说我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我一做什么就紧张,怕自己好心办坏事,教官现在跟我说没关系,大家都会紧张,只是表现的方式不同,我是有病,但我也在努力治病。”

    齐葛说完就退回去了,常笙画又道:“公鸡?”

    “到!”被点名的刘兴嘿嘿笑了一下,“我这个人啊,小时候被人用毛毛虫吓过,所以这辈子最怕毛毛虫,代号叫公鸡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大胆一点,鸡吃虫子嘛……我一钻林子也浑身鸡皮疙瘩,看到毛毛虫都能吓得不敢开枪,还好战友们都没拿这个跟我开玩笑,故意吓唬我。”

    他记得有一次出任务,大家趴在草丛里等目标对象的时候,一只毛毛虫爬了过来,吓得刘兴脸都白了,可是又碍于任务不敢动,发现不对劲的队员们就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长长的草杆子,尽可能悄然无声地把那只毛毛虫架走了。

    还有平时钻林子的时候,一般都不是刘兴打头,队员们只要看到毛毛虫,都会顺手拨走,不让他看到。

    即使现在刘兴已经被常笙画训练得不至于那么害怕毛毛虫了,歼龙的成员们还是保持了这个习惯。

    常笙画又道:“小双?”

    “到!”一个代号为小双的一队成员站了出来,腼腆地笑了一下,“我说出来也没关系的,我有很严重的抑郁症,自杀过三次都没有成功,很多同学都笑我有神经病,我就退学来参军了,想着一条烂命起码还能报国,可是教官说我不是神经病,是精神病……其实我也没有搞懂,不过教官说总会好的,生病都是可以治好的,所以我现在也在努力治病!”

    “嗯,”常笙画对他们笑了笑,“你们做得很好。”

    歼龙的队员们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来自女教官的夸奖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他们老大一定会羡慕嫉妒恨的,哈哈~!

    角鹰大队的队员们可就不能这么轻松了,脸上的表情都是僵硬的。

    常笙画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打糕身上,“对,我的兵都是病人,你的问题当然没有他们那么严重,顶多就是有点自卑,过于重视外人的眼光……给你个建议吧,其实作为一个军人,你已经很优秀了,没必要用那些手段来吸引注意力,大家也没想象中那么忽略你,只是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都没有主动付出友情,为什么大家要不停地关心你呢?”

    打糕嗫嚅着唇,嘴巴张合数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常笙画想了想,对所有人道:“你们可能会觉得一个人哪来这么多矫情,心理毛病都是自寻苦恼,当兵的为什么那么伤春悲秋……”

    “可是军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出现不同的心理问题,考试会焦虑,找工作会有压力,被父母催婚会自暴自弃,迷茫于自己的未来可能会得抑郁症……”

    “当兵的都是人民的英雄,难道英雄就不能有人性吗?你们作为特种兵,电视电影里能把你们夸上天,难道你们就没有什么苦恼,也没有需要忧愁的事情吗?”

    “我可以很坦白地说,歼龙大队里的成员的确都有比较严重的心理疾病,但是心理疾病同时也跟感冒发烧没什么区别,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也要努力战胜病魔,你们难道会嘲笑感冒发烧的人吗?”

    “当然,心理患者面临的困境比普通的生病要困难多了,他们不敢承认自己有病,怕被人当成是神经病,也分不清楚神经病和精神病,找不到专业人士来帮他,就算有,也可能付不出高昂的费用。”

    “而如今,他们面临的困境里,也有你们给予的困难。”

    常笙画注视着眼前的角鹰士兵们,“你们是我们的战友,我们生病了,你们可以不帮忙,也不在意,但是你们不应该拿我们的病——甚至是所有心理患者的病来当做玩笑。”

    现场一片沉默,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胡小戈鼓起勇气道:“教官,我……我相信他们不是故意的,大家只是不知道而已。”

    他们虽然刚才差点儿跟角鹰的队员们打起来,可是也知道他们纯粹就是好奇,并没有讥讽嘲笑的意思。

    常笙画并没有再去指责角鹰大队,而是看向王胜麟,“听到没有,下次别那么冲动,他们没有恶意,你也别急着跳起来,难道我们的士兵生病了,是一件很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王胜麟这会儿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的态度容易引起误会,便老老实实地道:“我错了,教官。”

    常笙画挑起眉头,“嗯?”

    王胜麟怂了,转向打糕那边,对那几个角鹰队员鞠躬道:“对不起,我不应该太冲动。”

    那几个角鹰队员们不知所措。

    银勺连忙道:“不不不,不用道歉,是我们这边不对。”

    常笙画拦住了银勺,让王胜麟认认真真给他们道完了歉,这才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嗯?”

    银勺一愣——他还以为对方会要求他们也道歉……

    谁知常笙画又对打糕道:“我也对你道个歉,我刚才有点生气,所以对你做了心理分析,侵犯了你的隐私权,你可以要求我对你补偿……”

    打糕一愣。

    常笙画的目光转向角鹰的队员们,“我相信即使我刚才说了那些话,但是你们也不会排斥你们的队员,是吗?”

    大家忙不迭表示他们不会对打糕有偏见——毕竟平时也是他们爱听这些八卦,打糕才会越说越多的,他们之前也忽略了想要和他们交好的打糕,彼此都有一份责任。

    常笙画颔首,“感谢你们的理解,最后我再对你们说几句话吧,算是我私人对军人想说的话——”

    “对,你们是军人,是守护在第一线的英雄,是值得敬佩的伟大的人,可是你们也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你们挡子弹的身体也是血肉之躯,战友出事也会哭,很就不能回家也会想念家里人……”

    “正所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大家不会因为你们不够铁血,就认为你们不是合格的士兵,我想,作为一名军人,你们在战场上不惧生死,可是在平常的时候……”

    “没关系的,你们可以稍微软弱一点,总有人能替你们暂时扛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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