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岚在床上躺了三四日便能下地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倒也不敢小觑了风寒之症,毕竟母亲阮氏当年便是如此。于是她又借口夏日炎炎,稍一挪动便要出汗,偏她素爱贪凉,一热一冷更容易加重病情,不肯出门……阮氏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便让她好好养病,不必随意走动。

    这样一来,又过去了半个月,陆云岚觉着自己彻底好全了。

    这一日她将服侍的丫鬟都打发下去,一人在屋内对着铜镜,将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只留下贴身的小衣——镜子里的少女不过十二三岁,身量未足,平时吃食又挑三拣四,瘦瘦的一把,连锁骨都看得分明。肤白倒是肤白了,可嘴唇却也颜色淡淡,她在母亲留下的手札中读过,这是女子气血不足的表现,而气血不足,对女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前世她学过医术,自己也为自己号过脉,别的大夫虽然没明说,可宫寒血亏却也是女子不易有孕的原因之一。而且她每次来小日子时都疼的不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现在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虽说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情况,可至少别亏待了身体,好好调养一番。要知道,男人不可靠,还是对自己好些吧!

    这般想着,她又将衣服一件件穿好,坐到书桌前回忆起了母亲手札中的几个方子,一字一样地写下来。

    “当归,熟地黄,黄芪,党参,白芍药,川芎,炙甘草,白术,茯苓,红花……”在每样药材旁写上剂量后,陆云岚想了想,又提笔添了“红枣”、“枸杞”两样,把原有的“白术”、“党参”给划去。

    随后,她叫来莲蓉替她重新绾好发髻,便去前院找阮氏了。

    两进的小院子并不大,可阮氏是个颇有生活情趣的人,院中种了许多的花花草草,她更是不假手旁人,亲力亲为地照料着它们。陆云岚到时,阮氏还在弯腰修剪一枝长得极盛的大红牡丹。

    “娘亲。”

    听到女儿的声音,阮氏忙放下手中剪子,扶着她到一旁的石凳坐下。因为修剪花枝的关系,阮氏穿的十分简单朴素,可这样反倒衬得她容色清丽,只是眉间微蹙,颇有责怪之意。

    “不是说在房中画画么,来院子里晒太阳做什么?”

    陆云岚眼也不眨一下,挽着阮氏的手臂撒娇。

    “女儿像娘,娘为着牡丹晒大太阳,女儿自然也能晒。”

    阮氏失笑,这还是自己的不是了不成?她也不敢托大,只能拉着人往屋里走去,莲蓉和另几个丫鬟跟在后面,到了屋内添水的添水,倒茶的倒茶,去小厨房拿点心的拿点心。等忙活完了,陆云岚便示意她们都退下。

    阮氏心中微奇,但也知道女儿是有话要单独和自己说。

    “……那日女儿在病中,听见爹爹提到,要接我们回府……”

    陆云岚仅仅是说了个开头,便看见阮氏面色镇定还带着一丝甜蜜,她就晓得自己没听错——历史,还在按照它的轨迹发展着——女孩儿抿了抿嘴,不着痕迹地继续说了下去。

    “娘亲,我们真的要跟爹爹回去么?”

    说实话,她不是很想回去面对那一大帮亲戚。虽然亲戚里二房油滑,三房正直,她的嫡母也心地善良,可架不住国公府家大业大,关系错综复杂——看不起她们的、想给她们使绊子的,大有人在。

    可阮氏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阮氏喜滋滋地喝着茶,轻声细语道,“岚娘,你年岁渐渐大了,再一两年便要说亲,你爹爹正是疼爱你,才想接我们回去呢。”

    陆云岚摇了摇头,小小年纪在阮氏眼中却是另一番早熟模样。

    “女儿不想嫁人,只想陪在娘亲身边。”

    “傻孩子,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阮氏轻叱,却依旧温柔,她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感叹道,“娘亲知道你怕什么,无非是怕那边规矩多,让人瞧不起——”

    停顿片刻,阮氏才苦涩道。

    “可对你们姐弟来说……将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

    陆云岚心知母亲说的全都是在为她们姐弟考虑,不由地暗自叹气。

    “那么娘亲可知道,国公府中是何情况?爹爹……房里,又有何人?”

    按理说这不该她问,可阮氏本无长辈,身边唯一靠谱的便一个跟了十余年的胡婆子和一名丫鬟春容,陆云岚想到没多久她们便要回去,忍不住多嘴问了。

    阮氏看了女儿一眼,“女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些做什么。”

    “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陆云岚脱口而出,随后见阮氏疑惑地看了过来,她只能讪讪地替自己解释,“……女儿那日听见爹爹说了这么一句,便缠着他问出处呢。”

    陆哲家学渊源,祖上是带兵打仗的,知道这些也不奇怪。阮氏不疑有他,用食指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女儿的脑门,无奈道。

    “你是被我惯坏了,连这些都敢问。”

    “娘亲……这话虽是兵法上的,可也有理呀!您想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去了,万一……”陆云岚本想说“万一有人要害咱们”,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她换成了另一句,“万一有什么规矩,咱们也好有个准备。”

    大家族里,事情也多,阮氏未必不知道。只是见女儿小小年纪便要替她操心,忍不住又好笑又难过,但这样一说,她也就仔细地想了起来。

    “你爹爹……同我说过一些。”

    陆哲与阮氏相识时,家中已有妻女,关于这一点,他毫不隐瞒。

    “陆夫人,我曾远远见过一面,的确是大家风范,”阮氏说起这位她将来的顶头上司时,语气十分平静,竟好像半点醋都不吃,“……她嫁与你爹爹实属无奈,按照规矩生下嫡子女后,他二人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

    陆云岚心中暗自称奇,这件事她倒是头一回听说,只可惜阮氏不愿多讲,径自说起了别的。

    “娘亲并不担心陆夫人会为难我们,只是你爹爹院中,还有一位姚姨娘,听说也是出身娇贵,家道中落才给你爹做了姨娘,不晓得好不好相处……”

    是了,姚姨娘所出的,正是她二姐陆云梦。而在母亲与嫡母相继去世后,父亲没有续弦的意思,国公府的后院居然尽数落入了姚姨娘手中——这也是为何纪明河敢公然与陆云梦相好,并将她带入安国侯府。

    陆云岚眉心狠狠一跳,面上却状若无事地拈了手边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

    “……再来便是你爹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你爹爹甚少提你二叔,只说他富贵闲人而已,倒是你三叔,听你爹爹说现如今正在京卫指挥使司当差,前途大好。”

    “还有,你那小姨母……十五岁入宫,生了四皇子,如今也已在妃位了。”

    当真是烈火烹油,富贵锦绣的世家。

    上一世她没那么多心眼,虽说是庶出,却也受父母百般疼爱,对于家中情况了解不过尔尔。但重活一世,她不能再那样把自己圈在小院子里,任由麻烦一个接一个找上门来。

    忍住想要一问再问的冲动,陆云岚把话题岔了开去。

    她从锦囊里摸出方才写好的药方,递给阮氏瞧。

    本来陆云岚打算自行让莲蓉去把药配了,可想到莲蓉办事瞒不过阮氏,与其等被发现了,还不如早点说出来更好,她就直接将东西拿了过来。

    “这是……”阮氏打开一看,入眼的尽是些女子常用的调经补气之物,忍不住诧异道,“岚娘,你什么时候学会开方子了?”她是教过女儿一些,可这药方,居然和自己师傅昔日所传有八九分相似。

    陆云岚不慌不忙地抿嘴一笑,俏皮道。

    “那日在娘亲用过的檀木箱里翻到一本药经,女儿闲来无事便对照着自己的看了看,然后拟了这个方子——娘亲看看,可还能用?”

    阮氏认真检查了这一方子,的的确确是一味补血养气的好药。她点了点头,重新折好放在桌旁,直接道。

    “娘亲晚些叫人去配。你若是来小日子时不舒服的话,提前一些天吃这个有好处。”

    在对女儿的信任程度上,阮氏绝对是名列前茅的。

    母女俩便又东拉西扯谈了好些东西,一直絮絮叨叨,直到陆承然被人送回来方才告一段落。

    小小的男孩,不过才六岁,便按着规矩开蒙读书了。因为身份尴尬,陆哲也不能强压着人家好先生来给陆承然授课,只能先行找了夫子启蒙,可随着男孩儿年纪渐大,也不能老是“启蒙”下去,正经学问总得学。

    进了国公府,一切都迎刃而解。

    “娘亲!阿姐!——”

    陆承然一见到两位亲人立马扑了过来,阮氏笑着将他抱住,陆云岚则命人去准备晚膳。她故意捏了一把弟弟手感颇好的小脸蛋儿,调笑道,“给我们承然加一道糖醋鱼去。读书辛苦,得好好吃一顿才吃的回来呢!”

    陆承然扁了扁嘴,“先生今日批评我了。”

    “这是为何?”母女俩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因为……因为……”

    男孩儿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

    “……因为我说先生的胡须像厨房胡婆婆做的面条儿……”

    阮氏与陆云岚愣了一愣,皆是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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