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涪径直去了除重厅,见常千佛正低头写着脉案,形容见瘦,眉宇间很有些疲惫。凌涪觉得心疼,唤了声:“公子。”

    常千佛抬起头来,见是凌涪,不禁面露惊喜,道:“凌叔叔,你怎么来了?”

    凌涪笑道:“老太爷想你了。叫我来接你回去,常奇也来了。”

    常千佛笑道:“阿奇来了?他人呢?”

    凌涪道:“笑笑带他去后堂包扎伤口去了。”

    常千佛惊讶道:“阿奇受伤了?怎么回事?严重么?”

    凌涪道:“我们在城外遇到四小姐,起了点冲突,阿奇被划了一剑,伤在手腕上。不严重,是轻伤。”

    常千佛怔了一下,好半天才说道:“那就好,轻伤就好。”低头写完最后一笔,合上脉案,问道:“她为什么要伤常奇?”

    “常奇玩闹心重,想掀她的面纱。”

    见常千佛沉默不语,凌涪又说道:“看样子,她是要出远门。”

    一滴浓墨落在纸面上。

    常千佛说道:“我知道了。”

    对话到此,该说的话都说了,该表明的态度也表明了,不可能再以愉悦的面目进行下去。

    凌涪道:“公子定了哪天走,让赵平告诉我一声。我好写信给老太爷报归期。”

    夜长梦多,早日归家。

    黄昏有风,梨花落了满台阶。

    平常这个时候,常千佛还在崇德堂问脉。今天却早早地回来了,独自坐在台阶上喝酒,喝闷酒。

    他的酒量很好,但轻易不喝,也轻易不会醉。

    脚下的坛子空了五六个,酒香冷冽,是陈年的刀见喉,最烈的酒,他却似越喝越清醒。眼睛越来越亮,眼底一抹眼神沉郁郁的颜色便越发地掩藏不住。

    常奇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顺手捞起一坛子酒,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呛得大声咳嗽起来:“你这是什么酒,这么呛?”

    常千佛道:“是刀见喉。”

    常奇调侃道:“都说情是封喉钢刀,你这是要做酒中仙呢,还是要做情中圣?”

    常千佛笑了一下,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

    常奇道:“走吧。人家姑娘都走了,还赖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常千佛低下头,神色黯然,好一会才说道:“是啊。是挺没意思的。”

    常奇用力拍了下他的肩:“别垂头丧气的,不就是一个姑娘吗?凭你常大少的本事,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

    要在平时,常千佛少不得要驳他了,今天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喝着闷酒。

    常奇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常千佛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喝了一口酒,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她哪一点。就是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看见她的时候,跟看见别人都不一样。”

    “那你不看她不就完了?”

    常千佛神态微醺,摇了摇头道:“也不一样。”

    看不见的时候,会想。

    常奇看着他朦胧的眼神,心想完了,这是真的魔障了。

    常千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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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她不够好。杀戮太重,又是这么敏感的身份。我想要娶她,首先爷爷那一关就不好过。”

    常奇吓了一大跳:“你还想娶她?你搞搞清楚,那可是金雁尘的未婚妻。”

    又问道:“茶楼里的说书,你去听过了没有?”

    常千佛道:“听过了。”

    常奇说的,自不是金家灭门的那一段。是说四小姐情深义重,千里寻夫,与金六公子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的那一段。

    他不仅听过这些,金雁尘鼎丰楼设宴那日,他也在现场,亲眼看到金雁尘对穆典可悉心呵护,温柔备至。

    他也看到了穆典可站在金雁尘身边,梨涡浅笑,不胜女儿的娇羞。可是他分明看见,她的笑,没有到眼底。

    可是这又该从何说呢?谁又会信他。

    常奇见他神色黯淡,知道戳到了他的痛处。感慨着将话题岔开:“真没想到,穆沧平一副仁义无双的样子,原来竟是个伪君子。四小姐摊上这么个爹,也是够倒霉的。”

    这话还不如不说。

    常千佛沉更加默了。

    常奇讪讪收了话头,拍拍常千佛的肩:“唉,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了。你想喝就喝吧,喝醉了睡一觉,什么三小姐,四小姐的全都忘了。赶明儿回了洛阳,我请你去望仙楼听曲子,管保你什么烦恼都没了。”

    常千佛沉默地喝着酒,向晚的风吹得满空的梨花打着旋儿,片片落在他的衣衫上,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寂寥:“跟凌叔说,明天回洛阳吧。”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天空湛碧如洗,送客天。

    常千佛醉了一场,睡了个结实觉,人变得精神许多,快马跑在最前面。

    一行除了凌涪,都是劲头正足的年轻人,纵马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经过茶寮时,常奇压低声音对黎笑笑道:“昨天就是在这儿,你是没看见那四小姐骑马,那动作,那速度,真叫个潇洒利落。大漠上跑过马的,就是不一样。”

    黎笑笑好奇地问:“比大哥还厉害吗?”

    常奇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不要一提到什么就觉得你大哥天下第一?他是个人,又不是个神。”

    正说着,凌涪从后面追上来,问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在凌涪面前是说不得常千佛半点不是的,常奇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凌涪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笑道:“我看公子今天兴头挺足的。难得他想开了,你们俩也跟上点,别净顾着说话。”

    常奇和黎笑笑齐声应道:“好嘞。”

    动作俏皮一致。

    凌涪被两人逗笑了,不由在心里感慨,要是笑笑这丫头肯嫁给公子该多好。

    傍晚到了一个叫杏子林的地方,沿路都是陡坡,道路两侧密林丛布。

    常奇道:“这地方怎么鬼气森森的,怪吓人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迎面山坡冲过来两个人,满脸惊恐,跟丢了魂似的一路往前狂奔。

    常奇纳闷道:“这两个人怎么了?”

    凌涪道:“只怕是前面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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