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身子尚在恢复中,脏气不稳,一时情绪过于激动,气血翻涌上来,五内大乱,邪入气海,导致晕厥。

    幸好常千佛及时施救,才未成大祸。

    悠悠醒转时已是黄昏时分,窗外雨意依旧浓,丝丝寒气入衾来。

    穆典可睁眼,昏迷前的记忆泼面而来,叫她忍不住身子一噤,这才感到自己的左手叫一只大掌紧握着,握得太用力,有些疼。

    昏糊的光线下,可见床头一个高大的,默如化石的人影。

    她别过头去,面朝着墙壁,不愿叫他看见自己的脸。

    常千佛知她醒了,亦不说话,只捧了她的手反复摩挲着,掌心里暖意灼了穆典可的手,经由她的手臂直抵心窝。

    她终于不再感觉那么寒冷。

    常千佛的嗓音沉沉的,带着些许哑,像沙子揉进了心房,磨出混沌的疼意:“典可,你不看看我吗?”

    一大滴眼泪啪嗒掉落枕上,在枕面上慢慢泅开。

    她又侧了下身,将身子背对着他,拉过被子把脸捂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常千佛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提。”

    “你是不是觉得……觉得我很脏?”

    常千佛蹙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的声音少有地不那么温和,甚至有些冷意:“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也会这么想?我不是无所事事,好作游戏,倘若我这么看你,我何必一路追逐至此?”

    穆典可听常千佛的语气便知道他生气了,他还是头一回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心里有些慌,有些内疚,又觉得委屈。将脸埋进枕巾里,声音小小,哽咽难闻:“千佛,我没有……我自己不敢想,恶心去想,我怕你也嫌我。”

    原来她昏迷前要跟自己说的就是这句话。

    千佛,我没有。

    常千佛想起有一年,凌涪托人从西域捎带了一袋种子,在听涛阁种了一大片青油油的瓜田。

    那一年天旱,西瓜却长得格外好。瓢沙皮薄,只需用刀尖在瓜皮上轻轻扎一下,那瓜就跟开了花一样,迫不及待地裂开,红瓤碎成一瓣一瓣的。

    他此刻的心就像那一年熟透西瓜,她轻言细语,寥寥数字,便如一把尖刀,在他心上开了无数条裂口,生疼。

    他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还觉不够,又俯下身去,将她抱起来,紧紧贴在自己怀里:“这都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他喃喃说道:“你还好好的,在我身边,这就很好。我只恨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到你,早一点保护你不受伤害。”

    穆典可泪涌如泉:“现在能遇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知道。”常千佛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轻声喟叹:“你这个狠心的丫头,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跟刀子一样。你看你,现在让我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一开始还跟我说什么要陌路的话,我就知道你是个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穆典可被他幽怨的腔调逗乐了,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噗一声破涕展颜。

    只是难为情:“明明是你欺负我。你……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常千佛大呼冤枉:“天地良心,明明是你先偷亲我的。”

    做戏做足,他这一嗓子声音不低,委屈之情溢于言表。穆典可吓得连忙去捂他的嘴,却被他钻了空,“啪”一声在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好了,这回我们两个扯平了。”

    什么扯平了?哪有这么扯平的?

    穆典可哭笑不得,斜眼瞪常千佛,刚刚哭过的眸子水色滟滟,脸泛桃夭,比起平素清冷,近日乖巧,又别是一番风情。

    常千佛呼吸一窒,到底怜她病弱,克制了。正色道:“你别想了。任你千娇百媚送秋波,我自岿然不动坐槐下。”

    穆典可一愣,常千佛的意思,是说自己在引诱他?

    她什么时候有这种心思了?

    再看他一脸严肃,正襟危坐的样子,顿给气笑了,拿头撞他的肩。

    常千佛顺势将穆典可搂住,低头亲在她湿漉的眼睫毛上。两人相拥而坐,皆有些默,又过了一会,常千佛道:“典可,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穆典可往他怀里挪了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神色倦倦的,是有些疲累了:“嗯。什么故事?”

    常千佛道:“是一件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我的妹妹素衣,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她的。”

    穆典可轻声道:“我记得,你说她很乖,很懂事,还精通药理,是个研香制药的高手。”

    常千佛眼神柔软,道:“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素衣小的时候,怕黑。晚上熄了灯以后,会被吓得不敢睡觉。后来爷爷给她找来一颗夜明珠,差不多有这么大”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大小与今日投壶用的粗陶酒壶相仿。

    这么大颗珠子,必是价值连城。

    穆典可语声轻柔,颇是羡慕,又似怀念,道:“你爷爷真疼你妹妹。”

    常千佛接着道:“这颗珠子放在素衣的床头照明,不想她房里的一个老妈子见财起意,动了邪念。有一天趁人不备,盗了那颗珠子,与花房一个运送花肥的伙计商量好,把夜明珠藏在装花粪肥的空桶里,运出去换钱。

    结果那天出了点意外,天降暴雨,道路湿滑,运送空桶出堡的马车下坡时翻了车,那装着夜明珠的桶子从车上滚下来,滚进了一个藕花池子里。

    那座池子在常家堡的一个偏僻角落里,平时几乎没人往那里去,也就没有人专程去打理,淤泥积了几尺厚,水草藕茎盘结,难以打捞。

    爷爷便让人放了整个池子的水,清了水草,去了淤泥,终于找着嵌在淤泥深处夜明珠。

    那时珠子已经在泥水中浸泡了好几个时辰,可仍然通体透亮,莹润光洁如新。直到现在,她还摆放在素衣的床头,被她珍之爱之,日日悉心擦拭着。

    夜明珠就是夜明珠,哪怕它被装进过盛花粪肥的桶,掉进过**恶臭的淤泥里,仍然不掩其光华,不改其本质。弥足珍贵,价值连城。”

    他低头,曜曜黑目里柔情缱绻,漫如汪洋:“典可,在我眼里,你也是一颗让我思之求之,光彩夺目的明珠。独一无二,最珍贵,也最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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