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佛便懂得了,回头冲那老板笑道:“那就买一百个吧。”

    老板笑道:“公子爽快!”

    乐滋滋地数了一百个竹圈出来,还附赠了两个,转头就吆喝起来:“买竹环了,一文钱一个,买得多,送得多……”

    声音陡然地没了。

    他看到了什么?

    只见那生得文文弱弱的高个姑娘,手里提着一把竹圈,甩手一个,甩手一个,竹圈在空中连个弯都不带转的,直直地圈中目标,眨眼间将那最后面一排值钱的物什套了个遍。

    人群一片喝彩叫好声。

    络腮胡子悔得想捶自己两耳光。

    原来那年轻公子只买他五个竹圈,是知道自家娘子的本事,怕他赔得血本无归,这才手下留了情。

    他却没个眼色,自己硬要往上凑。

    话说回来,那姑娘有那般手艺,想来是个高人,干点什么不好,跑来砸他小本生意的场子。

    这简直是……欺负人啊。

    一个念头没转完,空地上剩下的六十出头数目的物件全被套完了。

    络腮胡子欲哭无泪:“这位姑娘,您看……”

    穆典可眯眼笑,一副不好善与的样子:“怎么,你想赖账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络腮胡子岂能砸自己的招牌,张嘴道:“没……”

    穆典可笑道:“那就好,这些东西呢,我都不要”

    络腮胡子眉梢一喜,就听穆典可转了话锋,道:“就全送人了吧,见者有份,谁抢到就算谁的。”

    人群寂了一下,随后一窝蜂地涌上前,有伸手去抓的,有合人扑上的,你夺我拽的,乱作一团。

    穆典可翘了下巴,背着双手转身往前走。

    常千佛只得上前递了银子:“兄台勿怪,内子调皮了些……”

    络腮胡子得了银钱还有什么话好说,这两人一看就不是他惹得起的啊,嘿嘿干笑两声:“尊夫人机灵活泼,公子好福气啊。”

    他家婆娘要是敢这么败家,看他不捶死她!

    常千佛追上去,穆典可正在一个卖蒸糕的摊子前驻足。

    雪白软糯的蒸米糕上覆了芝麻,核桃和红枣,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菱格形状,煞是好看。

    再用油纸包起来。刚出锅的糕,热腾腾沁着甜香,热气透过纸背来,氲红手指,仿佛能一直暖到心窝子里去。

    常千佛看着穆典可心满意足的模样,心化成一汪子柔水,笑着掏出钱袋子付账,道:“原来你喜欢吃米糕。”

    穆典可笑得温柔,嗓音细细糯糯,像刚蒸出来的米糕:“也不是特别喜欢吃,就是突然像吃。”

    还有一句话在心底,她没有说出来:她只是想叫他买给自己吃,只是留恋这种被他宠着的感觉。

    常千佛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抬手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眸光柔和宠溺,笑问道:“还想吃什么?”

    穆典可歪着头想了想,道:“暂时没了。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有风徐徐过,将春日阳光吹皱,映晃在她白皙的面颊上,碎影摇动,明暗斑驳间将流年扰乱。

    常千佛便有些移不开眼。

    穆典可说道:“我觉得有些吵,要不我们走吧,去找个地方坐着吃糕。”

    常千佛无不依,笑说道:“好。”

    河岸边垂柳依依,柳荫下生长着一丛丛青碧的再力花和紫色鸢尾,花叶婆娑,映照在河面清波上,显得素雅而别致。

    常千佛跨到河边一块凸起的大石上,伸手扶了穆典可上去。

    两人并坐在大青石上。

    迎面而来的潮湿的河风,带了浓浓的水乡诗韵味,叫人心欢喜。

    穆典可将油纸包搁在腿上,一层一层仔细展开,神色安静又认真。,不像是在拆一包蒸米糕,而是在做着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

    常千佛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侧脸上。

    穆典可忽然抬头道:“你要不要吃?”

    常千佛“啊”了一声张嘴。

    穆典可被他的无赖样逗笑了,道:“都多大人了,也不嫌臊。”

    面上嫌弃,却到底依了他,捻了一块菱形蒸糕送到他嘴里。

    常千佛也不拿手接,竟就着穆典可抬起的手指,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是缓慢而斯文,最后一口,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嘴唇蹭到了穆典可的指尖上。

    他的嘴唇很温暖,粘了细糯的米糕,潮潮的,黏黏的。穆典可指尖一颤,如触火炭,迅速将手缩了回去,耳尖泛红。

    常千佛知她是真的羞了,便也不打趣她,笑道:“太甜了。”

    穆典可闷着头不吭声,过了一小会才轻声道:“没关系,我今天想吃甜的。”

    她抬起头,望着河面粼粼清波,思绪飘远:“其实我小的时候,也顶爱吃甜的东西。我娘做的桂花糕,莲子露,还有四舅母做的红豆芋圆,我都很爱吃……后来再吃这些东西,就总会想起一些不好的事,就会难过。慢慢地,就不爱吃了。”

    常千佛握了她的手在掌中,同她一道静静地看着远方,过了片刻,说道:“爷爷曾经跟我说过,我们每一个人,从生来到归尘,拥有的一切最终都会失去。沿途的风景,同路的人,欢喜,悲愁,岁月,光阴……强留不住,记在心中就好。”

    他笑了笑,说道:“我尚且看不去那么透彻。但我想,那些离开了我们的人,或许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在陪伴。就算从此不再见,可是我们能记得他们的样子,他们的声音,以及他们曾带给我们的种种欢愉,甚至是留下的某种味道,也是件很幸福的事。”

    穆典可转过头,面上迷蒙色褪去,冲着常千佛甜甜一笑,眼波灼目明亮。

    “千佛,我真的很好奇你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将你教得这般豁达,宽和,又大度。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将你困住。”

    常千佛笑道:“有的。”

    眼中柔情缱绻。

    穆典可当然不会去问他什么事,微赧低头,捻了米糕来吃。

    她的吃相是很斯文秀气的,一小口一小口地浅抿着,动作十足优雅。

    常千佛一度是很费解的。毕竟穆典可流落到关外时年龄尚小,在漠北生活了那么多年,受着大碗饮酒、大口吃肉的粗犷民俗的影响,想要保持住原来的生活习性是相当不易的。

    直到荒原一战,方君与携琴现身,举手投足间,优雅高贵得像个谪仙人。常千佛这才隐隐有所悟。

    方君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来路?

    常千佛隐隐觉得,方君与应当和建康方家有什么关联。

    不过眼下他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他斟酌了下,神情有些忐忑,问道:“典可,在你眼里,我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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