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堂信息互通,若是建康方面有什么动静,固安堂定是一早就送信过来了。

    可他并没有听说过封城之事啊。

    常千佛耐心解释道:“昨日我同宴大夫讨论过了,这场瘟疫来势凶猛,病况复杂且反复,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控制。

    照这情形下去,不出两三日,瘟患还得增加一半之数。眼下城中已然缺粮少药,不良商贩又借机哄抬物价。

    城中无活路,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出城逃难。

    若放任这些染了瘟病的人四散流窜,不止滁州,周边郡县也会相继遭到感。届时以滁州为中心,一层一层往外扩散,必然瘟患四起,酿成举国之祸。

    朝廷不会看着这种情形发生。

    疫发到今日已有四日,建康方面应该早得到了消息。即使上传下达得再缓慢,也该做出反应了。我估摸着,最多三两日,倘若疫情还控制不住,封城令就该下来了。”

    他人生得高大,腿又长,迈开就是一大步。

    傅修并非习武之人,跟得颇为吃力。

    傅修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常千佛的距离,并不是十一岁主刀和十六岁执刀的距离。

    而看待事情截然不同的眼界和高度。

    当自己还在关心如何多救一个病人,如何省下一份物资的时候,常千佛已经着眼全局,考虑这场瘟疫会在一城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又会给一国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朝廷会怎么应对这场瘟疫,他们又该怎么应对朝廷的应对。

    这种眼界和见识固然跟出身有关,但傅修不得不承认,单就个人才智来说,他仍然是远不如常千佛的。

    往日里他会羡慕蒋凡李哲这些出身好的子弟,甚至有时会有些微嫉妒。但对于常千佛,他却是无从嫉妒,只有敬服。

    几位掌事俱是带着卷薄来的,汇报得极是详尽。

    常千佛叫心杨洗砚研墨,提笔运腕,一行想着一行写,数十张调令倒也花了些功夫,加盖私印以后,让人分头快马送出去。

    诸事停当,这才见蒋凡同刘祖义两个,带了几个账房伙计,抱着厚厚几大摞账簿来了。

    常千佛从蒋凡手里接了账簿过来,堆放在手边,顺口问:“赵平呢?”

    蒋凡笑道:“临时叫凌叔给叫走了,出力气的活,凌叔嫌我不中用。不过抱几本账簿,我还是没问题的。”

    常千佛一笑,又看向刘祖义说道:“这位是刘管事吧?辛苦了。”

    刘祖义还是前年随蒋越去洛阳述职时见过常千佛一面,不想他竟还记得自己,当下里受宠若惊,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公子爷辛苦。”

    常千佛摊开账簿来看。

    虽然傅修说,目前账房里短人手,但从呈交上来的账簿来看,活计并不见分毫马虎与敷衍,账目清晰,抄写工整,很是细致。

    水火焱做事果然是让人放心的。

    刘祖义特意跟过来,是怕常千佛有什么不懂要询问的地方,也好及时解答。立在一旁,见他翻了三四本了,也不发一问,眉目时蹙时展,倒不像是不懂得的。

    遂道:“公子爷学过帐么?”

    常千佛笑道:“跟赵老先生学过两年,不过老先生是不认的,嫌我学艺粗糙砸了他的招牌。”

    常千佛言姓未言名,但常家堡中,皆是知这位老先生之名的。

    常千佛说的,乃是常家堡总账房“半亩堂”的总管赵如是,人称“金算盘”,又叫“秋鹰”。

    此人珠算一绝,更是理得一手好账。常家堡一百三十六药堂,药庄田地不知几何,每年的进出项巨大,种类杂多,他皆能有条不紊地理顺。哪一家报上的账目是否有差,是否纰漏错算,他只需稍稍瞟上一眼便能知晓。

    是以常家堡虽然分号不少,银钱经手人无数,却从没有人敢在账面上做了手脚。久而久之,“秋鹰”这个外号便叫了起来,取“草枯鹰眼疾,无所遗”之意。

    赵如是事务缠身,收徒并不多,入常家堡三十年间,一共只带过八名徒弟。

    大弟子杜寒江,二弟子粱毓添分任西北和江南总账务。剩下几个弟子,要么留在了半亩堂,要么派任地方担当大任,俱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常千佛半路出家不说,只怕也没太多精力花在账务上,赵如是会嫌他学艺不精不足怪。

    当下笑道:“赵老先生本领高强,收徒最挑资质,公子便是只学过两年,那定然也是了不得的。”

    常千佛淡哂,目光在新翻开的一本账簿上停住。

    账房交上来的账本皆书工整小楷,一笔一划很是规矩,想来是水火焱特意要求过的。这一本却是草书,大约怕读字的人不识,刻意写成了易于辨认的章草,但从构架立意,比划走势上来看,此人应当是惯写狂草的。

    一笔字恣意飞扬,恁地大气!

    常千佛颇是惊艳,不想怀仁堂账房内,还藏着此等人物。

    再细看,帐目也理得精细分明,一些总账分类的手法很是奇巧,常千佛并未见过,但细一思量,同赵如是从前教授他的一些算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下大为惊喜,抬头问:“这本账是何人所作?”

    刘祖义一直留意常千佛动静,闻言往前探了一步,待看分明,笑道:“是一个新来的学徒做的。”

    常千佛微愣:“学徒?新来的?”

    刘祖义瞧着常千佛这神色便知他对账房办的这桩差事是极满意的,当下自豪升腾,与有荣焉道:“是的,一位新来的女学徒,姓年。小姑娘虽说年纪不大,一手算盘活却是麻利得很,脑筋也活泛,是棵难得的好苗子。”

    说着还不忘带上傅修:“说起来,这小学徒还是小傅帮忙找来的。”

    蒋凡听着这年姓耳熟,又听刘祖义说道傅修,这才恍然想起来:“哦,就是那个囤货居奇的奸商,叫年,年什么来着”

    傅修听得“奸商”二字,莫名觉得不受用,仍答道:“年富有。”

    又说道:“虽然年老板最初的想法是想狠赚一笔,可到底最后还是将药材赠予了坏人堂,分文不取,也不全然算作奸商。”

    说到最后,明显是底气不足了。

    眼前浮现徐攸南那幅笑吟吟的模样,的确……像个奸商。

    蒋凡道:“可我李哲说,那是让她侄女给逼的啊。他侄女就是那个小学徒对吧?嗳,我当初只觉得这姑娘挺仗义的,没想到还这么能干。倒比她叔叔强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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