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逸尘目光一转。

    舞剑坪另一端,正有一男一女战作一团。

    女子约莫三旬有余,手持橙黄细剑,身着留仙裙,柳眉紧蹙,发簪应是在打斗中被击落,发髻摇摇欲坠。

    男子堪堪不惑年纪,身板健硕,过肩长发翻飞,可瞧出其面容削瘦,定睛细看,依稀可见其脸上有数道伤疤,大小纵横。

    姜逸尘已认出那女子便是散人居副帮主、阿亮结发之妻阿梅,至于男子身份则尚未认出。

    那男子分明有两条腿,可腋窝下偏偏夹着两根铁拐,铁拐显然不是工具,而是武器,把阿梅逼得左支右绌的武器。

    铁拐足端很是尖锐,除了握柄较长,与双枪并无异同。

    男子左右开弓,不断用铁拐朝前戳刺,进犯阿梅。

    戳刺速度之快,眼力稍差者,只能看到铁拐残影。

    阿梅纵然眼睛跟得上,单剑难以招架双拐的冲击,只得不住后撤。

    男子则是脚不落地,倾身向前,紧咬不放地猛攻。

    二人以此状态交斗了十来丈距离,姜逸尘终是察觉到了异状。

    阿梅后撤过程中,每次足尖点地,都会加上一分力,试图脱离开男子双拐的攻击范围。

    而男子脚尖极少触地,更不见其借力,似乎只是在同一水平面上滑行,便能不被阿梅落下。

    此人轻功莫不是已达到御气而行那种传说中的境界?

    不。

    姜逸尘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已能看出男子刺出双拐的频率不比先前,并非是后继乏力的模样,而是……力气分散了。

    这人分散了一部分内功在维持身躯滑行!

    姜逸尘还未能想明白其中缘由,阿梅已在男子的压制下,觅得反击机会。

    一剑长虹贯日,劲气四溢,剑芒似晨光撕裂雾霭般从双拐的拐影中窜出,直劈男子面门!

    从姜逸尘的视线来看,男子已避无可避,阿梅这一剑足矣致命。

    可下一瞬,姜逸尘便瞧见阿梅这一剑劈空,男子身影一闪,出现在她身后,右拐一横,一记横扫千军扫向身后。

    阿梅有那么一丝错愕,可反应亦是不慢,轻盈一跃,将将闪过。

    未待其落地,早已回过身的男子马不停蹄地扬起左拐,凌空挥舞。

    只见一道硕大的棍影在虚空中浮现,抽打向阿梅!

    阿梅无处借力躲闪,只得挥剑迎击。

    可那棍影似重有千钧,第一棍便让腾在空中的阿梅身形顿住,第二棍直教阿梅原地下坠。

    砰!

    阿梅单膝跪地,右手举剑护住天灵盖,左手轻抵剑身,运起内劲挡下接踵而至的棍影。

    铿!锵!

    又有两道棍影落下,阿梅身躯轻颤了两下,她深知不能坐以待毙,便再次鼓足内息,趁着棍影落下空隙,剑身一斜向前横砍,划出一道橙光剑气,直袭双拐男子。

    男子看出阿梅是想以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逼迫自己收招,肃杀的脸庞上勾起一抹冷笑。

    阿梅刚挥出一道剑气,哪来得及收剑做防,见棍影未停,花容失色,只能调动内息保护要害,同时将身子稍稍往旁侧一倾,尽可能减小损伤。

    只听一声闷哼,阿梅终未能避开棍影,头部硬挨了一棍。

    阿梅本是半跪于地,身躯前倾,竟险些向后倒去。

    显然那一棍几乎把她闷晕,所幸阿梅并未就此倒下,她已站起身,蹬腿向后飞退。

    阿梅头上的发髻已彻底被打散,姜逸尘未能看清细况,却在那随风舞动的青丝中捕捉到了几许樱红。

    那一棍实在不轻。姜逸尘心下叹道。

    再看阿梅的左膝更是血肉模糊。

    姜逸尘不禁感慨,这人果真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他将视线挪向那男子,却不由怔住,男子拄着双拐笔直站立,左腿处自膝盖以下竟是空空荡荡!

    阿梅那搏命一剑,便是赌男子不敢搏命,可惜她搏错了,男子也是个不要命的狠人。

    阿梅已挨了一闷棍,那男子也该当付出相应代价才是。

    男子是未能完全避开剑气,是以左脚被斩断?

    可断脚处为何没流血?

    看来更像是本便断了腿。

    “这家伙早已没了双腿,接在膝盖上的,只是义肢!”回想起先前男子古怪的滑行动作,姜逸尘幡然醒悟!

    他心念百转,擎天众若真有这等狠人,他绝不会漏过相关信息,很快便在脑海中找到了答案。

    司马杰,早年间与其父司马雄被中州镇北将军崔平收归帐下。

    司马父子武艺超群,善使大刀,长于冲锋陷阵。

    中州外夷祸乱之际,司马父子受命带兵,绕至瓦剌军后方意图截断其粮草运输,不料中计遭俘。

    瓦剌军严刑逼供,欲从司马父子嘴中套出中州北关布防情况,司马父子誓死不从。

    司马杰双腿自膝盖以下被齐齐锯断,当场昏死过去。

    司马雄则是在亲眼见证其子被锯断双腿后,再遭酷刑,折磨致死。

    不日之后,镇北军在晋州霍家及各路江湖英豪相助下大破瓦剌军,发现一息尚存的司马杰,将其送至药谷,侥幸保住其命。

    数年后,君迟造访药谷,离开时带走了司马杰,自此,司马杰成为擎天众一员,鲜少在江湖上出没。

    “鬼刀”司马杰,受脚上义肢所限,用刀当然再难复当年之勇,可又有谁敢相信,他竟能将一副拐杖也使得炉火纯青,让散人居副帮主如此狼狈?

    姜逸尘收回思绪,但见司马杰并未急于进攻,依旧静立原地,等待着猎物最后的拼死挣扎。

    再看阿梅手中橙剑光彩熠熠,其身后是同样闪烁着橙光的剑影,呈圆形环绕。

    本有些暗沉的天色下,舞剑坪上竟有霞光万丈!

    一番奇景,惹得众人瞩目。

    霞光本为美景,可在此刻见来却有些刺眼,教人难以直视。

    令人吃惊的是,这霞光并非静景,而是在移动。

    姜逸尘难以分辨出霞光移动快慢,可在他眨眼间,霞光已将司马杰吞没!

    姜逸尘没有太过惊骇,反而心生不解。

    他能感觉到这些霞光或是剑气化形所成,应是阿梅的杀招,却无法感受到任何杀机。

    ——是我并未身处其中的原因?

    姜逸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哭娘子似乎注意到了姜逸尘脸上的疑惑,说道:“落霞与孤鹜齐飞。只有落霞、孤鹜双剑合璧时,才能发挥出这对宝剑最大威力,单只有落霞,更倾向于扰敌,杀伤力有限,就不知司马杰会否留阿梅一命了。”

    姜逸尘闻言了然,阿亮阿梅夫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携手共渡三十载,早已达到灵犀相通的境界,他们二人一如醉红颜的夜氏兄弟,只有相互配合方能相得益彰,传世双剑落霞、孤鹜更像是为夫妇二人量身打造,合二为一或能所向披靡,拆散开来,到底是要差上些许。

    迄今为止,哭娘子的判断还未出错过,姜逸尘自也认可其所言。

    不多时,霞光褪去,阿梅身前却多了两道人影。

    其中之一,自然是司马杰。

    另一道身影是个长身玉立的华衣男子,散人居帮主阿亮。

    孤鹜剑并未出鞘,阿亮仅是徒手握住司马杰刺向阿梅的右拐。

    司马杰没有刺出左拐,不知是为稳住身形,还是早已料知阿亮会现身拦阻。

    “第三回合散人居认输,还望司马兄高抬贵手。”

    阿亮温和一笑,旋即便松开了手。

    司马杰似也毫无为难之意,收回右拐,身形一跃,便飞掠至场边。

    阿亮冲司马杰离去方向抱了抱拳,便回身抱起已是虚弱不堪的妻子。

    姜逸尘的视线跟随着夫妇俩回至散人居众人所在之处。

    一年前在蜀地四两千斤堂前碰到的吴桐、苗凤儿夫妇并不在其中。

    想来也不奇怪,吴桐右手已无法握刀,来参加武林大会也难有作为,即便他未曾负伤,以他与敌盟女子结姻之事,来到这儿想必两盟都难讨好,少不得遭冷眼敌视,反让散人居处于不利境地。

    阿亮、阿梅刚至,散人居另两位姑娘已忙活起来,一人为阿梅把脉止血,一人为其梳理妆容。

    此前南宫涵雨和冰忆只取得一胜,第三回合阿梅又不敌司马杰,万俟夫人似乎更长于疗伤,现下已在为阿梅医治,一时三刻也难下场较量。

    余下阿亮和公孙煜总需一人当先出马,扳回一局,否则第五局已无需再比。

    姜逸尘只能瞧见二人的背影,阿亮好似委以重任般轻拍了公孙煜肩膀两下,便毅然决然地走回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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